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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垛。
我又睁开了眼睛。
我知道自己躺在离开巴黎好几哩外,一座塔楼里的小房间。
在我面前,一张粗糙小木桌上,正摆着一瓶冷冽白酒,一如我梦里所见。
好长一段时间,我定定地望着酒;酒瓶上满布结霜了的小水滴。我能够拿到酒而喝了他吗?难以置信!
我从未尝过如此口渴的痛苦滋味,不仅口渴,全身都在渴,偏偏四肢软弱无力,浑身又感到寒冷。
当我移动时,房间似也跟着转动。天空在窗外闪着微光。
我终於拿到酒瓶,拉开软木塞,一阵美妙、辛辣的酒香扑鼻。我拿起酒就往嘴里灌,一口气没停,未加思索也不在乎;我人在哪里?为什麽会有酒?喝了酒又会发生什麽事?
我的头向前摇摆,酒瓶几乎已空,遥远的巴黎城,在黑色天空里已消失不见,只留下小小的灯海忽明忽灭。
我把手放在头上。
我睡的床只是石头上铺着草罢了,我可能被关在牢房里。
可是酒从哪里来?对监牢而言,这个酒未免太好了,谁会供应美酒给囚犯?除非是对死刑囚有此有待吧!
又有另外味道飘送过来。浓郁强烈而芳香可口,引得我垂涎呻吟不已。
我四周张望,或者应该说我尽力张望,因为身子太软弱而动不了。不过香味的来源近在眼前,仔细一瞧,果然有一大碗牛肉汤在那里。汤浓又有肉,碗上热气腾腾,汤还挺热呢!
不管叁七二十一,双手端了碗就往嘴里送,我贪婪地喝汤如刚喝酒一样。
我狼吞虎咽,好像这辈子从没尝过如此美食。碗光见底,我躺回草堆;吃太饱了,胃感到微微不适。
黑暗里似有东西走动靠近我,我依稀听到玻璃叮当声,却不能确定。
「还要酒吗?」有声音对我说,我认得这个声音。
慢慢的,我记起每件事。攀墙而上,上方屋顶,那张微笑的白脸。
那瞬间,我思潮起伏。不,不可能的,那一定只是一场恶梦。摇摇头,不是恶梦,这一切全是真实。我突然又记起那种魂销魄荡的感觉,还有锣的响声;我的头开始晕眩,我清醒的意识又要失去了吗?
意识不可以失去,不准昏眩;心里想着,然而恐惧却再度侵袭,我不甘稍动一下。
「还要酒吗?」声音又起。
一转头,我看见一瓶新的酒,瓶口紧塞,但就放在那里,瓶身对着窗子发出诱人的光辉。
我又口渴了,因为刚刚喝了咸的肉汤,这回尤其口渴难当。擦擦嘴,抓起酒瓶,我又大喝特喝起来。
我倚石墙而坐,用力猛张眼睛,企盼在黝暗里能看得清楚些,可是又害怕看不到不想看见的景象。
我酒意恐怕太浓了。
我看见窗子,窗外的城;我看到小桌子,当视线慢慢转向室内幽暗的角落,我看到他就在那里。
他没穿黑色加着兜冒的披风,他的姿势也迥异一般男人。
他好像只斜斜歪着身子,一只腿膝盖微弯,靠着窗子的厚实石头框,另一只细长的腿,懒散地伸在另一边。手臂恍如垂挂在身体两旁。
他给人的印象好像慵懒无力,脸上的表情却生气勃勃;眼睛大而漆黑,白皙的眼角,爬满深深的皱纹;鼻子长而窄,嘴巴呈现独特的小丑笑容,尖尖的獠牙碰到无血色的;一头黑色闪着银光的头发,覆在白皙的额上,也披散到肩膀於胳膊上。
我猜他在笑。
我惊恐得甚至叫不出声音来。
酒瓶从手里掉了下去,滚到地板上;我想移动身子,想让自己恢复理性,不再酒意恍惚而反应迟钝;这时,他瘦长的四肢立刻活跳起来。
他迎前而来。
我没叫,只发出惊恐愤怒的低低咆哮声,翻身下床,撞上小桌子,尽快跑离他。
他用冰冷强有力的白手指,一把就拽住了我。
「放开我,你该死,该死,该死!」我结结巴巴着,理性高耸我应该哀求;我改口说:「我只想离开,请求你,让我出去吧,你总得放开我呀!」
他瘦削的脸阴森森逼近,他的嘴咧得好大好大,不断发出疯狂的笑声,笑声似是无休无止。我挣扎着,徒劳地推着他,一边哀求一边结巴说着抱歉的废话。猛然间我忍不住大叫:「上帝保佑我!」他巨大的怪手蒙住我的嘴巴。
「在我面前别说这个话,狼煞星,否则我会把你丢进狼穴里去喂狼。」他微微冷笑着:「嗯哼。回我话呀,哼——?」
我点头,他松了手。
他的声音具有令人镇静的作用,他好像能够理性沟通,他甚至好像饱经世故富有教养。
他伸手轻拍我的头,我不自禁往後退缩。
「头发闪耀阳光,」他轻轻低语:「双瞳永远映照蔚蓝天空。」他细细审视着我,脸上若有所思。他的呼吸和身体并没有怪味,那种腐败怪味乃来自他的衣服。
尽管他并没有拉着我,我不敢乱动,眼睛却紧瞪着他的衣服。
褴褛的丝衬衫有宽松的袖子,和打褶的领子;脏旧的绑腿袜子,套穿着破烂的宽松及膝马裤。
总之,他的穿着乃几世纪前的款式,在我们家的壁毯上,在母亲房里悬挂着的卡罗基和拉杜尔的油画上,就有相同的服饰。
「你是完美的。我的雷利欧,我的狼煞星!」他说道,嘴巴大张,我又看到他嘴里仅馀的白色獠牙。
我发抖着,身子瘫软在地板。
但是,他若无其事以单臂举起我,又轻轻把我放在床上。
我的心底努力祷告着,上帝保佑我,圣母玛丽亚保佑我,一边默祷一边偷偷瞅他。
我看见什麽呢?那天晚上之前我又看见什麽?古老世纪的一个面具。这个露齿而笑的面具,精雕细刻着时光的痕迹;却冷酷无情,坚硬一如他的似钢双手。他不仅是活蹦乱跳的东西,他是一个妖怪,一个吸血鬼,一个墓木已拱,却潜逃出来吸血的精明妖魅。
他似柔弱的四肢,为什麽如此让我惊恐?他看上去绝对像人,行动之迅速飘忽却绝不像人。不管他是走是爬,是弯腰还是跪着,样子总令我嫌恶。但是他也令我着迷,这点我非得承认不可。我被他魅惑,我知道,这种魅惑的感觉,简直太危险了。
他深沈的笑着。膝盖大张,身子有如一个大弧形,包围住我,他冰冷的手指,摸着我的脸颊。
「哎呀——可爱的小东西。我的长相不忍卒睹吧?」他的声音极低而又轻轻喘息着。「化身成吸血鬼时我年纪已太老。你却是完美的,我的雷利欧,我的年轻碧眼儿,没有舞台灯光的照明,你看上去更加漂亮呀!」
白皙的长手抚弄我的头发,一缕缕撩起後又轻轻放下,赞叹不已。
「别哭,狼煞星。」他说:「你是千中之选,当今晚终了,你在瑞诺剧场的小小胜利,比起来根本微不足道。」
他又狂放地低笑了。
至少在此刻,我内心深信不疑,他乃来自魔鬼,而上帝於魔鬼确实是存在的;不久前我体会到的孤立之外,的确存在着另一个黑暗恐怖的王国,我却莫名其妙被吞噬进去。
我突然清楚地意识到,我是遭受天遣了;然而这岂非十分荒谬?世界上如我无神论的人成千上万,为什麽我该下地狱呢?一种残酷的可能性更在心里具体显现,那就是这个世界根本了无意义,人生也了无意义,这又是另一种惶恐……
「奉上帝之名,滚开吧!」我大叫,我不得不相信上帝的存在了,我非相信不可,这绝对是唯一的救赎,我在胸前画起十字来。
他瞪我好一刻,眼神愤怒不已,却迅即恢复从容。
他注视我以手画十字,他聆听我一次又一次向上帝祈祷。
他微笑着,他的脸又变成舞台观众席的那张面具。
我小孩般痉攀嚎哭着:「魔鬼统治天堂,天堂变成地狱——」我说:「哦!上帝,请勿离弃我……」我向每一个曾经信仰而敬爱的圣者求救。
他在我的脸上重重挥拳,我摔向一边几乎跌出床外。房间似绕转不停,酒的酸味溢满一嘴。
「反击呀!狼煞星!」他说:「别未反击就乖乖下地狱!挖苦上帝没用呀!」
「我不挖苦!」我驳斥。
再一次,他把我拉近身边。
我以前所未有的勇气拼命迎击抵抗,跟狼缠斗时也没这麽奋不顾身。我打他,踢他,抓他的头发;他是那麽强悍有力,我能斗什麽呢?只不过是对教堂的怪兽饰像挥拳吧!
他一迳微笑着。
然後,恍若时光顿然停止,他的脸上尽无表情;双颊深陷,双眼圆睁,嘴巴大张,下缩扭,於是我看到尖长的獠牙!
「该死的你,该死的你,该死的你!」我咆哮怒吼!但是他的身子越逼越近,獠牙戳入我的肌肤。
这回绝不行,我怒气冲天,这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