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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时,有更多的小船围着我们。杰米和他的兄弟们,以及其他一些人来到船上。气氛显得很不好。我给了杰米很多礼物,他手里都拿不了。他们一遍遍地叫着‘雅莫苏勒’,就是‘给我’的意思。真的,你听了之后永远都忘不了的。其他一些人推着我说:‘英哥人来了——英哥人给东西——英哥人很富。’杰米不肯帮我们,于是我就叫把船帆松开。他们以为我们要走了,怕我们绑架他们,便抢着翻下船。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杰米。当我们的船开走时,他和他的妻子坐在一艘独木舟里护着他们的礼物,不让其他人夺去。”
斯诺先生又讲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一位叫格·帕肯汉姆·德斯帕德的新牧师来了。他一心以为可以以杰米为先导,吸引大众皈依教会。他新雇了一个船长。这个船长回到火地岛,设法把杰米和他家人带到了在福克兰群岛的克佩尔的教会所在地。他们既不学习,也不做事,在那儿只呆了4个月。为了回家,他们答应让其他人来顶替他们的位置。因此,第二次回去时,他们作了一个交换——杰米回他原来的岛上,另外9个印第安人过来。他们在那里似乎很适应——诵唱赞美诗,并接受洗礼。但他们起程回去时却很不顺利。德斯帕德认为他们偷了教会人员的东西,并下令搜寻。他们把包裹扔在甲板上,对被指责偷盗非常生气。而当那些物件被搜出来和没收之后,他们甚至更加愤怒了。
船在汹涌的大海上的一路颠簸并没有使他们的怒火减弱。当艾伦…加德纳号靠岸时,其他的印第安人向轮船划过来,船上的印第安人也吵闹起来。杰米被请来调停事端,但他偏向他的族人,提出要更多的礼物作为补偿。但已经没有了。这时一个水手告诉船长他的私人物品有些不见了。接着又是一道搜索命令——东西找到了——那些印第安人狂怒地扯下衣服,扔掉《圣经》以及一切文明社会的物什,然后赤身裸体地登上他们的独木船。直到夜幕降临,他们的尖叫声一直在海岸上回荡。一堆堆的篝火在岸上生起,滚滚的浓烟在黑暗的夜空里升腾。
轮船在波浪轻柔的港湾停靠了几天。船员们在海岸上边一块安静的地方草建起一所传教会所。几百印第安人乘着独木舟从四面八方赶来。星期天,传教团准备在会所举办一次礼拜仪式。船员们穿戴整齐,划船上岸,从成群的印第安人中挤过。船上只留了厨师一个人。他在轮船上看到,船长和船员们刚一进去,那些印第安人便抢过他们的大艇,把它们推进水里。会所里响起赞美诗的歌声,接着便是惊叫声和尖叫声。白人们跌跌撞撞地跑出来,印第安人在后面用木棒和石头追打。其他人提着长矛赶来。一个水手逃到齐腰深的水里,被一块石头击中太阳穴,倒在海里。沙滩上血流成河。惊骇的厨师放下一艘小划艇,拼命地划上岸,消失在树林中。几个月后,一只派去调查的船把他救起时,他已被吓得半疯。他赤裸的身体长满了疖,眉毛和胡须都被印第安人拔了。他讲述了一个骇人听闻的事件。轮船把他送回福克兰群岛时,同时还带上了杰米·巴顿。
斯诺先生叹了一口气,说:“我想其余的你从报纸上都知道了。”我的确知道。他们进行了一次正式问讯。混乱的证词加之不利于巴塔哥尼亚传教会的政见,杰米被判无罪——尽管那位厨师同时还声称,大屠杀后,巴顿先生还爬上船,在船长的房间睡了一个晚上。
“太让人伤心了,”斯诺先生说。“但我当时就觉得肯定会发生这样的事。它是从第一个英国人和第一个印第安人见面后开始的一连串事件的结果,从菲茨洛伊船长从制服上扯下那颗纽扣买下那个小孩时就已注定了的。”
我不由得点头表示赞同。
“而且不出我的所料,印第安人的结局非常惨。上次的报告说,他们因疾病死了不少的人。还有,看看这个——”
说着,他递给我一份传教会时事通讯——《悲怜之声》。我看到上面有篇报道,叫《令人万分悲恸的消息》——讲的是杰米·巴顿的去世。斯诺先生等我看完,才又开口。
“我知道,尽管杰米点头哈腰,笑脸迎奉,但他并不真正尊重辉煌的西方文化。就是在船上的第一天晚上——我刚从他隐退多年的原始地找到他,他说了一些让我永远不能忘记的话。他说:‘英哥人的窥穴是魔鬼的。’我过了一些时间才领悟到他的意思——我们的科学全不是他预想的样子。他说话的样子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鄙视。”
斯诺先生看着我的眼睛,又说:“真有点奇怪,居然是在给达尔文的女儿讲这些东西。”
1865年4月28日
我对菲茨洛伊船长的拜访糟透了。我简直被吓破了胆,而且我担心那次拜访对船长也几乎没有任何益处——恰恰相反,恐怕是使他本已不好的健康状况更加恶化了。这在现在看来是一点不假。
根据拉斯舅舅的建议,我去国家气象局的候见厅见他。我没有预约就去了,因为我知道他要在那里会见莫里先生。一位助理听了我的请求,斜挑着一个眉头,一副得意地傻笑的样子,让人窘迫之极。那样子似乎是说我什么都不懂。他好像在掂量着是否要通报船长我的到来。他左手拿着一把尺子,不停地敲打着另一只手的掌心,让我站在那儿等着他思考。我怀疑这辈子从来没人对我这样无礼过。他最后终于同意了,出了房间,并明确表示他不会回来的。而想到要和一个头脑可能不正常的人单独呆在一起,我着实有些惧怕。
那个房间本身就让人觉得非常压抑。我们的狄更斯先生已有过那样的描述。屋里窗帘很厚,光线非常暗,只在屋的中央有一盏煤气灯。靠墙四周是旧的木橱柜,有半墙高。橱柜上方挂着一幅幅发黄的航海图和水渍斑斑的轮船图片。画框斜挂在墙上,角度很是怪异。屋里满是灰尘,甚至破旧的办公桌毡面上的墨水池里和褪色的绿天鹅绒椅子上也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尘埃。那样子看上去不像是一间政府办公室,倒像是一个太平间。
我正若有所思地望着这乱糟糟的屋子,突然听见从大厅楼梯上传来的沉重脚步声。船长噌地进了房间,样子极为怪异。他已然失去了军人的威仪,身子佝偻得厉害,头微微向一旁偏着,双眼睁得圆圆的,像是要凸了出来。他头发凌乱,胡子也是乱蓬蓬的,就像是当年指挥皇家舰艇长途劳顿归来的模样。我的出现让他感到很迷惑。但他仍还有些礼仪意识,突然伸手过来,微微鞠了一下躬,然后咕噜着说:“罗伯特·菲茨洛伊船长……我很荣幸……您……有何贵干……呣”如此等等——难以表达一个完整的意思。他身上似乎憋着一股劲,像小孩子拧紧发条的玩具,手不停地忽上忽下的,双腿左右直晃。他焦躁地不住地动来动去,让人思维很难集中。我鼓足勇气扶他到椅子前,使他坐了下来。我自己坐在他旁边。别无它途,只好开门见山了。
“菲茨洛伊船长”,我开始道,“很对不起我这样冒昧。希望您不会认为我太失礼。我非常想请教您几个有关小猎犬号和那次航海的事情。”
“尽管问……尽管问……”
于是我提到南美洲、火地岛和那个似乎让他神志混乱的名字。“……火之地……火之地”,他的话奔涌而出,快得让我几乎听不清楚。我明白他说的是早期的探险家给它的命名。当地人在岸上点起大火,水手们以为自己看到的就是地狱,于是就给它起了那个名字——事实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他低声恨恨地说道。
那是我听到他说的最后一些连贯的话。我问他大火之夜指的什么。他直直地盯着我,几次开口都说到半截就停住了,全是一堆没有意义的话。他的头不住地摇,很不赞同的样子,嘴里说道:“不对……不对……不是火地岛,是在加拉帕戈斯……那些着魔的岛屿——啊!……那一切就发生在那……”然后他样子吓人地盯着我,用单调而令人恐怖的腔调说道:“事实就是那样的,嗯——达尔文先生。”说完,他笑了起来,笑声低沉而邪恶。
我正要打算离开,他突然拉住我的手臂,把我按下来,急切地说道:“7处伤口,他们看到的。7处伤口……像我们的救世主……基督的圣痕据说是耶稣基督被钉上十字架后在肉体上留下的伤痕。——编者……事情就那样,当船长……那孤独……我好心痛……我所有的钱都没了……花在探险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