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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花野病毒,而是经过专门培养的,低毒性的。正是因此才没酿成惊天大灾难。”
我立即忆起,当年梅妈妈在病床上搂着我聊天时,曾说过“低毒性”这个词。
我打了一个寒颤。
“平,并不是无心之失,那是一组系列实验的第一步。但我的揭发加速了她
的被捕,她没能把实验做下去。”
我想到那天的大蛋糕,想起40个孩子围着妈妈其乐融融的情景;想起自己光
滑柔嫩的面庞,及此后浑身脓疱的丑陋。似乎有一双手在慢慢扼紧我的喉咙,而
我也非常想扼住谁的脖子。丈夫同情地说:“我本不想告诉你,但你既然执意要
保释她出狱,我想你有权知道真相。当然,经过11年牢狱之苦,她不会再重操旧
业了,天花病毒也已经全部销毁,她想干也不可能了。不过——说实话,我对她
心存惧意。”
我目光阴沉,沉默很久。“不,我还是要保释她出狱。”我闷声说,“我要
好好伺候她,让她享尽女儿般的孝情。看她会不会内疚,亲口告诉我真实情况。”
我格格地笑起来,“对,就是这样,真是两全其美的好主意。如果她没撒播病毒
——那我就报答了她;如果她干过——那我的孝心会是她的良心折磨。薛愈,你
说呢?”
我神经质地笑着,但笑声戛然断裂,我烦闷地垂下头。丈夫过来,体贴地从
身后搂住我。我抓住他的手臂,苦闷地说:“愈,我真不愿相信你说的话。我不
相信有人竟忍心向孤儿院投放病毒。那天是她最喜欢的女孩的生日,她送了一个
漂亮的大蛋糕。如果蛋糕上有……那我简直对人性失去信心了。”
我真希望丈夫说:“哈,刚才我是开玩笑。”或者:“只是很不可靠的推测。”
但丈夫没有说这些,他只是问:“你是否还要保释她?”
我咬着牙说:“对,我要把她接回家。”
丈夫叹息道:“好吧,其实我也很同情她。我告诉你这些真相,但你不必把
她视作魔鬼。她的动机——常人是不能理解的。”
两个月后,梅……妈妈(自从听了丈夫那番话,我总要先格登一下才能念出
这个称呼)回到家里。她的腿病已经很严重,一步也不能离开轮椅。整洁的衣服
包着瘦弱的身体。每晚扶她上床时,我都觉得心中发苦。
她仍很注意风度,每天早早起来梳妆,扎出一个清清爽爽的髻。她话语不多,
我们外出上班时,她就缓缓转动轮椅,巡视院里和屋里的一切,在一株花草甚至
一个蜂窝前都能呆上半天。她的目光非常明亮,与她的病躯极不相称,不过——
说句不吉利的话,我总觉得那里燃烧的是她最后的活力。
我已经忘了什么“良心折磨”的心计,诚心诚意地伺候她,变着法儿做可口
的饭菜,为她洗头洗脚,推她出去散步。邻居好奇地问:“老太太是你妈还是婆
婆?”知道内情的人尽夸我:“善心人哪,下世有好报的。”丈夫的表现也无可
指摘,看不出两人之间有什么芥蒂。
半年后的一个周末,我回家时,看见茶几上放着一个漂亮的蛋糕。我忽然想
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近来生意太忙,把它忘了,亏得薛愈记着。但薛愈说他回
来时蛋糕已经有了,是梅妈妈打电话定的。梅妈妈摇着轮椅从卧室出来,含笑看
我。我的泪水不由涌出来,12年了,梅妈妈还记得我的生日。我想起12年前的蛋
糕,想起那时问她“是不是我亲妈”的稚语,也想起那场泼天灾祸,和我病愈后
丑陋的麻脸……一时甜酸苦辣涌上心头。我走过去,偎在妈妈身边:“妈妈,谢
谢你。”
梅妈妈拍拍我的脸说:“下月5 日是薛愈的生日,蛋糕还是我来定吧,免得
定重喽。”
薛愈很难为情:“梅妈妈,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我也该记住的。”
梅妈妈说了她的生日:“你记不住我也不会生气的,男人都心粗。”
薛愈辩解:“不,我记不住自己的,可从没忘过平平的生日。”
三人都开心地笑了。我想,这是丈夫第一次不称“梅老师”而称梅妈妈。
生日之夜过得很愉快。晚上睡到床上,我对丈夫说:“我越来越不相信你说
的那件事了。如果真是那样——如果真是她故意害了自己的女儿,会这样心境坦
然吗?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梅妈妈的眼睛从来都是一清到底的。”
丈夫承认:“你说的不错,但我的直觉——相信也不会错。”
“你发现没有?你在家时,梅妈妈老是坐在角落里,目光灼灼地看着你。她
对你比对我还看重呢。”
丈夫略带窘迫地说:“我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老是烧得我后背发烫,烧得我
不由自主想躲避,倒像是我干过什么亏心事似的。”
我格格笑了:“也许你确实干了亏心事,你还向警方告发了自己的老师呢—
—开玩笑开玩笑,我知道你的动机是光明正大的。”
丈夫好久不说话,我忙搂住他:“说过开玩笑嘛,要是还生气,就是小肚鸡
肠啦。”丈夫摇摇头,表示他没生气。又沉思一会儿,他说:“我要把这件事问
清楚!否则一辈子心里不安生。这样吧,下月我过年休假,你扯个原因出去躲10
天,我要耐心地把她的秘密掏出来。”
“10天——你能照顾好她的生活?”
“没问题,放心吧。”
一个月后,我同梅妈妈告别,我说广州有一桩生意,这10天由薛愈伺候你吧。
临走我又帮她洗了澡,她真的只剩一把骨头了,抱着她轻飘飘的身体,我心里又
酸又苦。梅妈妈细声细语地嘱咐着路途安全,神情恋恋地送我出门。但我离家后
有一个强烈的感觉,似乎梅妈妈知道这次安排的目的,似乎她也渴盼着与薛愈单
独面谈的机会。
到广州后我打电话问妈妈的安好,然后压低声音调侃丈夫:“秘密探出来没
有?”丈夫没响应我的玩笑,很郑重地说:“正在进行一场非常深入的谈话,等
你回来咱们再详谈吧。”
广州的生意很忙,有几天没同家里联系。第七天,丈夫把电话打过来,劈头
就说:“梅妈妈情况很不好,是心力衰竭,发病很急。快回来!”
我连夜赶回,下飞机后直接到中心医院。梅妈妈已陷于昏迷,输氧器的小水
罐哔哔地冒着气泡,心电示波仪软弱无力地起伏着。脸色苍白如纸,死亡已经吸
干她的精血。丈夫俯在她身边说:“梅妈妈,平平回来了!”我握住她的手,俯
在她耳边喊:“妈妈,平儿回来了,是平儿在喊你,听见了吗?”
她的手指极微弱地动一下,眼睛一直没睁开,但她分明听见我的喊声。她的
手指又动一动,然后心电仪跳荡一下,很快拉成一条直线。
她走了,知道女儿回来后放心地走了。两天后,她变成了一坯骨灰,变成火
化炉烟囱里的一缕轻烟。
丈夫搂着我坐在阳台上,默然眺望着深蓝色的夜空。身旁的轮椅上似乎还坐
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纵然她年高体衰,但死亡仍来得太轻易了,短短七天的离别,
我们就幽瞑永隔。伤感之波在房间里摇荡,不仅是伤感,还夹杂着尖锐的不安。
我想梅妈妈的突然去世恐怕与丈夫有关,是他这次“非常深入”的谈话诱发了妈
妈的心脏病。但这句责问很难出口的,我不想造成丈夫终生的痛悔。丈夫没有这
些纡曲的思绪,直截了当地说:“梅妈妈把所有秘密全告诉我了。”
“是吗?”
“对,她确实有一个‘低烈度纵火计划’,孤儿院是她播撒病毒的第一站。
后来她很快被捕,才没把这事做完。”
我震惊地看着他,下意识地摇头:“不——”
“没错,是她故意播撒的,是低毒性病毒,当然她的动机不是害人。早在我
读博士时,听她讲过一个故事:美国黄石森林公园为防止火灾,配备了强大的消
防力量,刻意防范,多年来基本杜绝了林火。但1988年一场最大的火灾爆发了,
尽管动员了全美国的消防力量也无济于事,它烧光了150 万英亩的林木,直到雨
季才熄灭。后来专家发现,恰恰是平时对林火的着意防范才造成这场世纪火灾,
由于林木越来越密,枯枝败叶越积越多,形成了发生火灾的超临界状态,这时一
个小小的诱因就能引发大火,而诱因总是会出现的。黄石公园接受教训,此后定
期实施低烈度纵火,烧去积蓄的薪材,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