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孜求生。”
夜幕暗淡,一道清白色的流星撕破天幕,倏然不见,世界静息于沉缓的律动。
我长叹道:“我希望你保持思想的锋芒,不要把棱角磨平,更要慎藏慎用,不要
轻易折断。天声,你能记住老师的话吗?”
河边地势陡峭,那是黄土高原千万年来被冲刷的结果,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夕阳已落在塬上,晚霞烧红了西天。
老太太所说的神像实际是一尊伟人塑像。塑像的艺术性我不敢恭维,它带着
文化大革命特有的呆板造作。但是,衬着这千古江流,血色黄昏,也自有一番雄
视苍茫的气概。
暮色中闪出一个矮小的身影,声音抖抖地问:“谁?”
我试探地问:“是小向吗?我是何老师。”
向秀兰哇的一声扑过来,两年未见,她已是一个典型的农村女子了。她啜泣
着,泪流满面,目光中是沉重的恐惧。我又立即进入为人师表的角色:“小向,
不要怕,何老师不是来了嘛,我昨天才见到你的信,来晚了。天声呢?”
顺着她的手指,我看到山凹处有一个身影,静坐在夕阳中,似乎是在作吐纳
功。听见人声,他匆匆作了收式。
“何老师!”他喊着,向我奔过来。他的衣服破旧,裤脚高高挽起,面庞黑
瘦,只有眸子仍熠熠有光。我心中隐隐作痛,他已经跌到生活最底层,但可叹的
是他的思维仍然是那样不安分。
我们良久对视,我严厉地问:“天声,你最近在搞什么名堂,让秀兰这样操
心?真是在搞什么穿墙术?”
天声微笑着,扶我坐在土埂上:“何老师,说来话长,这要从这一带流传很
广的一个传说说起。”
他娓娓地讲了这个故事。他说,距这儿百十里地有座天光寺,寺里有位得道
老僧,据说对气功和瑜伽功修行极深。文化革命来了,他自然逃不了这一劫,红
卫兵在他脖子上挂一双僧鞋,天天拉上街批斗。老僧不堪其扰,一次在批斗途中,
忽然离开队伍,径直向古墓走去,押解的人一把没拉住,他已倏然不见,古墓却
完好如初,没有一丝缝隙。吓呆的红卫兵把这件事暗暗传扬开来。
他讲得很简洁,却自有冰冷的诱惑力,向秀兰甚至打一个冷颤。我耐着性子
听完,悲伤地问:“你呢,你是否也相信这个神话?难道你的智力已降到文盲的
档次了?”
天声目光锐利地看着我:“稍具科学知识的人都不会相信这个传说,只有两
种人会相信:一种是无知者,他们是盲从;一种是哲人,他们能跳出经典科学的
圈子。”
他接着说道:“何老师,我们曾讨论过,物质只是受力场约束的畸变空间,
两道青烟和两束光线能够对穿,是因为畸变的微结构之间有足够的均匀空间。人
体和墙壁之所以不能对穿,并不是它们内部没有空隙,而是因为它们内部的畸变。
就像一根弯曲的铜棒穿不过弯曲的铜管,哪怕后者的直径要大得多。但是,只要
我们消除了两者甚至是一方的畸变,铜棒和铜管就能对穿了。”
他的话虽然颇为雄辩,却远远说服不了我。我苦笑一声问道:“我愿意承认
这个理论,可是你知道不知道,打碎一个原子核需多少电子伏特的能量?你知道
不知道,科学家们用尽解数,至今还不能把夸克从强子的禁闭中释放出来?且不
说更深的层级了!”
林天声怜悯地看着我,久久未言,他的目光甚至使我不敢与他对视。很久,
他才缓缓说道:“何老师,用意念的力量去消除物质微结构的空间畸变,的确是
难以令人信服的。我记得你讲过用意念隔瓶取物,我当时并不相信,只是觉得它
既是世界性的传说,必有产生的根源。从另一方面说,人们对自身机构,对于智
力活动、感情、意念、灵感,又有多少了解呢?你还讲过,实践之树常绿,理论
总是灰色的。如果可能存在的事实用现有理论完全不能解释,那么最好的办法是
忘掉理论,不要在它身上浪费时间,而去全力验证事实,因为这种矛盾常常预示
着理论的革命。”
我没有回答,心灵突然起了一阵颤动。
“你去验证了?”我低声问。
林天声坚决地说:“我去了。我甚至赶到天光寺,设法偷来老和尚的秘笈。
这中间的过程我就不说了,是长达三年的绝望的摸索,在地狱的幽冥世界里,孤
独和死寂使我几乎发疯。直到最近,我才看到一线光明。”
听他的话意,似乎已有进展,我急急问道:“难道……你已经学会穿墙术?”
我紧盯着他,向秀兰则近乎恐惧地望着他,显然她并不清楚这方面的进展。
我们之间是一片沉重的静默,很久很久,天声苦笑道:“我还不敢确认,我曾经
两次不经意地穿越门帘——从本质上讲,这和穿过墙壁毫无二致。但是,我是在
意识混沌状态下干的,我还不知道是否确有此事。等我刻意追求这种混沌状态时,
又求之不得了。”
他的脸庞突然焕发光彩:“但今晚不同,今晚我自觉得竞技状态特佳,大概
可以一试吧。我想这是因为何老师在身边,两个天才的意念有了共鸣。何老师,
你能帮我一把吗?”
他极恳切地看着我。我脸红了,我能算什么天才?一条僵死的冬蚕而已。旋
即又感到心酸,一个三餐无着的穷光蛋,却醉心于探索宇宙的奥秘,又是用这样
的原始方法,这使人欲哭无泪。我柔声问:“怎样才能帮你?你尽管说吧。”
向秀兰没有想到我是这种态度,她望着我,眼泪泉涌而出。我及时拉住她:
“秀兰,不要试图阻拦他。如果他说的是疯话,那他这样试一次不会有什么损失,
至多脑袋上撞个青包,”我苦笑着,“也许这样会使他清醒过来。如果他说的是
事实,那么……即使他在这个过程中死亡,消失,化为一团没有畸变的均匀空间,
那也是值得的,它说明人类在认识上又打破一层壁障。你记得普罗米修斯盗取天
火的故事吗?”
向秀兰忍住悲声,默默退到一边,珠泪滚滚而下。
天声感激地看着我,低声说:“何老师,我就要开始了,你要离我近一些,
让我有一个依靠,好吗?”
我含泪点头。他走到塑像旁,盘腿坐好,忽然回头,平静地向姑娘交代:
“万一我……你把孩子生下来。”
我这才知道向秀兰已经未婚先孕了,向秀兰忍着泪,神态庄严地点头,没有
丝毫羞涩。
最后一抹夕阳的余辉涂在天声身上,他很快进入无我状态,神态圣洁而宁静,
就像铁柱上锁住的普罗米修斯在安然等待下一次苦刑。我遵照天声吩咐,尽力把
意念放松。我乘着时间之船进入微观世界,抚摸着由力场约束的空间之壁,像是
抚摸一堆堆透明的肥皂泡。在我的抚摸下,肥皂泡一个个无声地破碎,变成均匀
透明的虚空。
意念恍惚中我看到天声缓缓站起来,下面的情形犹如电影慢动作一样刻在我
的记忆中:天声回头,无声地粲然一笑,缓步向石座走去,在我和小向的目光睽
睽中,人影逐渐没入石座,似是两个半透明的物体叠印在一起,石像外留下一个
淡淡的身影。
我下意识地起身,向秀兰扑在我的怀里,指甲深深嵌入我的肌肤。不过,这
些都是后来才注意到的。那时我们的神经紧张的就要绷断,两人死死盯着塑像,
脑海一片空明。
突然,传来一声令我们丧魂失魄的怒喝:“什么人?”
那一声怒喝使我的神经铮然断裂,极度的绝望使我手脚打颤,好半天才转过
身来。
是一个持枪的民兵,一身文革的标准打扮,无领章的军装,敞着怀,军帽歪
戴着,斜端一支旧式步枪,是一种自以为时髦的风度。他仔细打量着向秀兰,淫
邪地笑道:“妈的,老马还想啃嫩草咧。妈的臭老九!”(他准确地猜出了我的
身份)。
他遥遥摆摆走过来,我大喝一声:“不要过来,那里有人!”
话未落,我已经清醒过来,后悔得咬破舌头,但为时已晚了。那民兵狐疑地
围着石像转了一圈,恶狠狠走过来,劈劈拍拍给我两个耳光:“老不死的,你敢
玩我?”
这两巴掌使我欣喜若狂,我一迭声地认罪:“对对,我是在造谣,我去向你
们认罪!”
我朝向秀兰做个眼色,主动朝村里走去。向秀兰莫名所以,神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