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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拉·东尼对这件事很感兴趣,她忙问我如何知道这就是爱。
我回答她,就像我知道其他事一样,我知道这就是爱,概念告诉我的。这四个字母的组合无非表示大脑皮层和皮层下的一连串活动,我说错了吗?
她纠正道,爱可能有点夸大其词了,感激和欣赏也许更贴近事实吧。但是这些概念并不重要,现在让她更感兴趣的是我能熟练地形成概念以及我的抽象思维能力。
“真让我吃惊。”她感叹道。
但现在我迷惑了,我原以为概念是重要的,了解字面意义与引申义是相互交流的基础,我想是语言改变了一切。
“如果这不是爱,”我反问她,“那你就得告诉我爱是什么。”
“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希拉·东尼答道,“但就我有限的个人经验来看,身体是相当重要的。”
“我有身体。”
“同意,但你缺少某些必须的特征,必须的,我是说,人类的。”
“什么呢?眼睛?耳朵?手臂?双腿?”
“所有这些。”她回答。
“但我有嗅觉,”我分辩道,“我能感受到你身上的特殊的化学成分。”
“我带着乳胶。”
“乳胶?”
“是手套。”她解释。
换句话说,我所感受到的不是她本身。那又怎么样,我争辩着。我们的爱不是身体的吸引。我不需要什么抚摸,亲吻,这个想法本身,爱这个字本身就足够了。在心中充满爱,把爱说出来,相信吧,这就是爱。
还是只蠕虫时,我以蠕虫的方式生活,以蠕虫的方式思考。现在我已经以人的方式思考,可我仍是条虫子。真是令人沮丧。我在想到底是什么使人成其为人?我想知道人到底是什么!
他应该不仅指有手有脚有头发,指尖上长指甲,双目能看得见东西,会说话的哺乳动物。我的意思是人不仅仅是一个身体。更确切地说,即使取走了他的四肢,使他双目失明,双耳失聪,说不出话来,他还是个人。即使取走他的生殖器官,用小塑料球来替代睾丸或者分泌荷尔蒙的卵巢,用金属来替代心脏,用达克龙的软管替代动脉,甚至再多取走一些东西,他仍然还是一个人。
那么是大脑吗?是大脑使人成为独一无二的动物吗?如果是,又到底需要多少必须的才智呢?足够去运用语言?足够去深思熟虑?足够让你捱过一天天,一分分,一秒秒?会系鞋带?能烧火鸡?还是能和朋友聊天?
但如果一个人由于受伤或疾病失去了大脑的某些功能,是否他就要退出人类这一阶层呢?如果他不能说话了,不能形成思想,如果他失去了短时或长时记忆,还大小便失禁,难道他就不再是人,而是其他什么东西?一个不是人的新玩意儿,让别人同情,让别人看了不舒服——这就是这个新玩意与人的惟一联系。
那么是基因组合吗?被大肆吹捧的人类的基因组合?是这些基因组合界定了人这种动物?我不这么看,遗传因子也在不断地增删,没有其他不断发生的生理变化,基因组合怎能造就人。谁能说哪个人不是工程的产物?也许某个人得到过以前从未有过的基因,生成了他从不可能产生的某种物质。
那么他从哪儿得到的这个基因呢?也许从某种菌类,或者是一头绵羊,也有可能是一只蠕虫吧。
你知道我的问题所在了。不搞清楚它属什么种类,就不能确定它的位置。如果我是条蠕虫,那就作虫吧。可我却想做人。人类总是要去踩虫子(如今他们分离虫子的基因),而不做别的。
希拉·东尼说我不必去钻这个牛角尖。我所担心的事情不但毫无现实意义,也已经有点落伍了。分类学是时代的一个错误。有了生物工程,生物物种之间的区别已经是个历史上的陈腐观念了。
实际上,她再一次为我的思维水平上升到的高度所震住了,她鼓励我继续思考下去。
这真是正中下怀(我在想什么?我自己都不清楚)。
“你确实在想什么,”希拉·东尼高深莫测地说,“但不是你前面所指的。”
然后她说:“你想知道你究竟是什么。让我来告诉你。你身上有19,099个新杆状线虫的基因和7,044个人属智慧的基因。把异体同型的组合计算在内,你的61.8%是虫子,38.2%是人,不是大概,而是十分精确的数字。”
某种程度上说这个消息似乎并无太大帮助。
“我告诉你这个,是因为不管你把自己叫做什么都没有关系。”她解释道,“你认为自己适合什么样的位置都无所谓。那些其实是主观的,而主观只会导致不正确的认识,重要的是你到底是什么,你,你自己。” ’
有礼貌地,我表达了启己不敢苟同的想法。孤立不是自然的存在方式,你是什么取决于你和谁在一起。区别于他人的特征并不是无关紧要的。有些人声称他们这么说,是因为他们没被别人踩过,或者踩得不够。
“可怜的蠕虫,”她说, “你曾被虐待过吗?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我知道。”
“为什么,为什么不公平?”
她很无奈地笑了笑,“为什么?因为公平这种本能在我们身上不够强烈,也许我们该为它做点什么,你觉得怎么样?我们应该增强这种本能吗?我们应该研究和发展正义基因吗?’’
这时我的脑袋开始晕眩,我不知道该思考什么。
她宽慰我,让我不要有太重的包袱,“放松,想想好的一面。你所感受到的这种义愤正是人类所特有的啊。”
“真的吗?”
“哦,是的。千真万确。你应该为这个高兴。”
真是难为情,这确实让我高兴了。
“还难为情?早熟的小东西,你又让我震惊了。”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沉了下去,好像在跟她的心说话。
“我可怜的小东西。”
我有一种莫名的冲动,我想交配。把自己和另一个身体紧紧裹在一起,去感受她渗出的盐分和粗俗的体液,去感受她皮肤上的新鲜黏土。我想和她纠缠在一起,结成一团,缠绕,扭曲。这种冲动近乎无法抗拒,我整个兴奋起来,好像另一条线虫就在附近,在呼唤我,用它的歌声向我求欢。
希拉·东尼告诉我这是不可能的。这儿没有其他蠕虫了。这是一种幻觉,错觉,她觉得这是由一种想通过生育的方式延续蠕虫后代的本能所引起的。这种本能是在物种变种中想存活下来的不由自主的自然机制。她估计是这样;我原本是虫,后来成了人,现在虫子的本能反扑日来了。她觉得这很有趣,如果不是好奇,那就是我的蠕虫特性仍然十分强烈。
“我希望它不那么强烈。”她说道。
如果是指我现在的感受,我真希望它不那么强烈。渴望不可能得到(甚至不存在)的东西看起来如同渴望死亡那么难受。这种感受对于蠕虫来说可是不熟悉的。
“看起来你的低级结构不愿接受高级结构的开导,好像你原有的大脑正在反叛。”
我很抱歉,看起来是这样一种状况。我并不想反叛什么。也许我体液的PH值需要调整一下了。也许我需要一些药物来让我平静下来。
“不,”她说道,“让我们等等,看看会发生什么。”
等?让我如此痛苦,全身抽搐,感觉自己像个傻瓜?就在我如此渴望得到解脱,如此痛苦地呻吟的时刻?
当然,我们必须等。想其他的方法是愚蠢的,科学总是从观察开始的,而希拉·东尼是一位科学家。我们会一起等,我们三个,造就了我的这个女人,我,加上那条不存在的蠕虫。
进一步思考下去(我只能思考,这是我每天的运动,我的工作,我的游戏,我的全部),我想到了一个可能的答案。人之所以别于其他动物,就在于她会独自切碎另一种动物来做研究,她会为了某些东西高高兴兴分解另一种动物,却不是仅仅为了把它作为一顿美餐。
希拉·东尼同意说我也许是对的。不过我的理论只是猜测,而她对猜测没多大兴趣。
但我却对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很感兴趣,“这就是为什么造我的理由吗?就像那样?”
她是不会回答我的,只会把问题抛还给我,“你希望是那样吗?”
我体内的人的个性,我必须承认,非常好奇。而虫的个性,很明显,是漠不关心的。
“我是有着两种心智的动物。”我说。
这对她来说没什么新鲜的。“你当然有两种,有什么不对吗?”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