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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儿吗,影子?那你就得杀了我。只有这样,我才能离开。准不准备杀我,你拿定主意了吗?”
影子低头凝视地板。拨火棍尖拄过的地方,地毯上还有燃烧的火星。赫因泽曼恩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脚一碾,踩灭火星余烬。影子脑海中出现了孩子们的脸,超过一百个孩子,他想不看都不行。他们全都用空洞茫然的眼睛凝视着他,头发像海草一样在他们的脸旁缓慢漂浮。他们谴责地看着他。
他知道自己的做法会令他们失望。但他不知道他还能有别的什么选择。
影子说:“我不会杀你。你救过我的命。”
他摇摇头。他心情沉重,沮丧到极点。他再也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影片主角或者侦探了——他只是又一个该死的妥协者,看到了黑暗,但只朝黑暗不赞成地晃晃手指,然后转过身去,无视黑暗的存在。
“你想知道一个秘密吗?”赫因泽曼恩问。
“当然。”影子心情沉重地说,所有这些秘密,他已经快受够了。
“看这个。”
赫因泽曼恩站立的地方突然出现一个小男孩,绝对不会超过五岁,留着很长的深褐色头发。他全身赤裸,只在脖子上套了一根皮带。他身上插着两把剑,一把剑穿透他的胸膛,另一把插在肩膀上,剑尖从胸膛下面露出来。鲜血顺着伤口不停流淌着,从孩子身上一直流到地上,在地面形成一滩血洼。那两把剑看上去古老得难以想象。
小男孩凝视着影子,眼中只有痛苦。
影子想,原来如此,只有这样,才能制造出一位部落之神。不需要任何人告诉他,他知道。
首先,你生下一个孩子,然后把他在黑暗中养大,让他看不到任何人,接触不到任何人。接下来的几年里,你把他喂养得很好,甚至比村子里其他孩子吃得更好。然后,到了第五年的冬天,在黑夜最漫长的那一晚,你把这个惊恐万状的孩子从小黑屋里拖出来,带到篝火的火光中,用一把铁剑和一把铜剑刺穿他的身体。接着,你把这个小孩子的尸体放在燃烧的木炭上熏烤,直到完全干燥。你用毛皮包裹好它,带着它从一个营地迁徙到另一个营地。在黑森林深处,你把动物和孩子献祭给它,让它给部落带来好运。后来,当这具尸体因为年代久远而支离破碎时,你把它易碎的骨头放在一个盒子里,然后崇拜、祭祀这个盒子。再后来,盒子里的骨头失落散佚,被人遗忘,崇拜这个孩童之神的部落也早已消亡,不复存在。这位孩童之神、这个村庄的好运象征,几乎被人彻底遗忘了。世人记得的只是一个鬼魂,一个小仙童:这就是家神 。
影子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的头脑中带着关于赫因泽曼恩的传说,穿越大西洋,于150年前来到威斯康星州北部。也许是一个伐木工,也可能是个绘制地图的人。
浑身是血的孩子和地板上的血迹消失不见了,站在那里的只有一个老人,白发苍苍,脸上挂着顽皮小鬼头似的笑容,毛衣袖子还是湿漉漉的,那是刚才把影子放进浴缸里救他性命的时候弄湿的。
“赫因泽曼恩?”门口响起一个声音。
赫因泽曼恩转过身,影子也转过身。
“我来这里是想告诉你,”查德·穆里根的声音很紧张,“破冰车已经压破冰面沉进湖里了。我开车经过时,发现它已经沉了。我想我应该过来告诉你,免得你错过了。”
他握着枪,枪口指着地面。
“嗨,查德。”影子打招呼说。
“嗨,伙计。”查德·穆里根说,“他们给我一张通告,说你在监禁期间病故,心脏病发作。”
“怎么搞的?”影子说,“看样子,我不断在各个地方死掉。”
“他到我这儿来,查德,”赫因泽曼恩说,“来威胁我。”
“不,”查德·穆里根说,“他没有威胁你。刚才的十分钟,我一直待在这里。赫因泽曼恩,我听到了你所说的一切,关于我父亲的事,还有关于湖的事。”他朝书房里走了几步,但是没有举起手枪,“耶稣啊,赫因泽曼恩。你知道,开车经过镇子时,你不可能看不到那个湖,它是镇子一切的中心。我到底该怎么办?”
“你必须逮捕他。他说他要杀了我。”赫因泽曼恩说,现在的他变成了一个住在旧房子里、吓得魂飞魄散的老头子,“查德,娓咝四阍谡舛!?“不,”查德·穆里根说,“你才不会觉得高兴呢。”
赫因泽曼恩叹了口气。他弯下腰,好像已经灰心丧气了,然后突然从火堆里抽出灼热的拨火棍,它的顶端已经烧成了亮红色。
“放下它,赫因泽曼恩。慢慢放下来,举起双手,让我可以看到你的手,然后转身面对墙壁。”
老人脸上露出纯粹的恐惧,影子都快替他难过了。但是,他想起了艾丽森·麦克加文脸颊上被冻结的眼泪。赫因泽曼恩没有动,他没有放下手中的拨火棍,也没有转身面对墙壁。影子正要起身扑到赫因泽曼恩身上,抢掉他的拨火棍,老人突然把烧红的拨火棍朝查德·穆里根扔过去。
赫因泽曼恩的动作很笨拙,就那么扬手一扔,好像只是为了扔而扔、纯粹走个过场一样。拨火棍刚一出手,他立即朝门口跑去。
拨火棍从查德·穆里根的左臂擦过。
一声枪响。密闭的房间里,枪声震耳欲聋。
头部一枪,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穆里根说:“你最好穿上衣服。”声音呆滞,死气沉沉的。
影子点点头。他走到隔壁房间,打开干衣机门,拉出他的衣服。裤子还有点湿,但他还是穿上了。衣服穿好了,除了外套。他的外套此刻还沉在湖底某处冰冻的淤泥中。还有鞋子,他怎么也找不到。他回到刚才的房间,查德·穆里根已经从壁炉里抽出了几块闷燃的木柴。
穆里根说:“对一个警察来说,这真是不幸的一天,因为他不得不故意犯下纵火罪,好掩盖谋杀。”他抬头看了影子一眼,“你得穿上鞋子。”
“我不知道他把鞋子放哪儿了。”影子说。
“哦。”穆里根说。然后他对着尸体说:“我很抱歉,赫因泽曼恩。”他抓住老人的衣领和腰带,把他抬了起来,往前一甩。尸体的脑袋落在敞开式壁炉里,白发立刻燃烧起来,房间里充满烧焦人肉的味道。
“这不是谋杀,这是自卫。”影子安慰他说。
“我自己知道是什么。”穆里根平淡地说。他把注意力转向那几块闷燃木柴,把其中一块放在沙发旁,拿起一份旧的《湖畔新闻报》,把它撕成一片片的,堆在闷烧的木头上。报纸立刻变成棕色,然后冒出火苗。
“出去。”查德·穆里根说。
走出房子的一路上,他打开所有窗户。关上房门前,他拨上房门里面的碰锁,把门反锁住。
影子跟着他,光脚走到警车前。穆里根为他打开前排乘客位置的车门。影子上车之后在地毯上抹干净双脚,这才穿上袜子。袜子已经干透了。
“我们可以在赫因农庄和家庭用品店帮你买双靴子穿。”查德·穆里根说。
“你在那里面听到了多少?”影子问他。
“足够多了,”查德·穆里根说,又缓缓加上一句,“太多了。”
他们开车前往赫因农场和家庭用品店,一路上两个人都沉默不语。到达之后,警长问他:“你穿多大码鞋子?”
影子告诉他码数。
穆里根走进店里,出来时手里拿着一双厚羊毛袜,还有一双农庄皮靴。“你这个尺码他们只有这个了。”他说,“除非你想要胶靴。我猜你不会要的。”
影子穿上袜子和靴子。很合脚。“谢谢。”他感激地说。
“你有车吗?”穆里根问他。
“车停在湖边的路上,就在桥附近。”
穆里根发动汽车,离开赫因农庄和家庭用品店的停车场。
“奥黛丽怎么样了?”影子问。
“他们把你带走后的第二天,她就告诉我她喜欢我只是朋友的感情,我们两个之间不会有爱情,我们凑不到一块儿,等等。然后她就回鹰角镇了。我的心都碎了。”
“这就能讲通了。”影子说,“还有,她之所以走,不是因为你。赫因泽曼恩不再需要她留在这里了。”
他们又开车回到赫因泽曼恩的房子,烟囱里冒出浓浓的白烟。
“她来这个镇子,是因为他想让她来。她帮助他把我从这里赶走。我吸引了太多他不需要的注意力。”
“我还以为她喜欢我。”
他们把车停在影子租来的车旁。“你接下来想做什么?”影子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