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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我驱车来到李先生的家里,他家在北京近郊的一个山脚下,院子
十分宽敞,低矮的篱笆参差不齐,是一个典型的中国式的农家院落。
只有院中一些小角落里,偶然露出一些西方人的情趣,象凉台上悬挂的白色
木条凉椅,院中的鸽楼,在地上静静啄食的鸽群……玛格丽特热情地接待了我。
在中国生活了40年,她已经相当中国化了,如果不是银发中微露的金色发丝,和
一双蓝色的眼睛,我会把她当成一个地道的中国老太太。看着她,我不禁感慨中
国社会强大的同化力。
40年的贫穷在她身上留下了明显的印记,她的身体很瘦弱,容貌也显得憔悴,
但她的拥抱却十分有力。“谢谢你,真诚地感谢你。我已经和太炎通过电话,他
让我转达对你的谢意。”
我故意嘟着嘴说:“谢什么?我一个人吃了他一个月的口粮。”
玛格丽特笑了:“那么我再次谢谢你,为了你这样喜欢我准备的食品。”
我告诉玛格丽特,我已经联系好了下一次的“顺车”,是三个月后往月球的
一次例行运输,请她事先把要送的东西准备好。“如果你在经济上有困难的话,”
我小心地说,希望不会刺伤她的自尊心,从她家中的陈设看,她的生活一定相当
窘迫,“要送的物品我也可以提供一些帮助,你只用列一个清单就行了。”
玛格丽特笑着摆手:“不,不,谢谢你的慷慨,不过确实用不着,你能为我
们解决运输问题,我就已经很感激了。”
那天,我在她家中吃了午饭,饭菜很丰盛,既有中国的煎炸烹炒,又有英国
式的甜点。饭后,玛格丽特拿出十几本影集让我观看。在一本合影上,两人都带
着博士方帽,玛格丽特正当青春年华,美貌逼人,李先生则多少有些拘谨和少年
老成。玛格丽特说:“我们是在北大读文学博士时认识的,他那时就相当内向,
不善言谈。你知道吗?他的父亲是一个清道夫,就在北大附近的大街上清扫,家
庭条件比较窘迫,恐怕这对他的性格不无影响。在同学的交往中,他会默默地记
住别人对他的点滴恩惠,认真到了迂腐的地步。你知道,这与我的性格并不相合。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不知不觉地开始了和他的交往,直到成为恋人。他有一种清
教徒般的道德光辉,也可能是这一点逐渐感化了我……”
我好奇地问:“究竟是什么契机,使你们选择了共同的生活和共同的终身事
业?”
玛格丽特从文件薄中翻出两张发黄的报纸,她轻轻抚摸着,沉缅于往事。良
久她才回答我的问话:“说来很奇怪,我们选择了一个终生的事业,也从没有丝
毫后悔,但我们却是在一时冲动下作出的决定,是很轻率的。你看这两张剪报。”
我接过两份剪报,一份是英文的,一份是中文的,标题都相同:“太空垃圾
威胁人类安全”。文中写道:“最近几十年来,人们不仅把地球弄得肮脏不堪,
而且在宇宙中也有3000吨垃圾在飞,到2010年,垃圾会增加到一万吨。仅直径10
厘米的大碎块就会有7500吨,其中一些我们用望远镜就能看到。
“考虑到这些碎块在地球轨道上的速度,甚至直径1 厘米的小铁块都能给宇
宙飞船带来真正的灾难。飘荡在地球上空的核动力装置具有特别的危险性。到下
个世纪,将会有上百个核装置,其中含有1 吨多的放射性物质。这些放射性物质
总有一天会掉到人们的头上,就象1978年前苏联的‘宇宙-954 ’掉在加拿大北
部。
“科学家提出用所谓的‘宇宙扫雷舰’即携带激光大炮的专门卫星来消灭宇
宙中最具危险性的较大的放射性残块。但这项研究也遭到强有力的反对,怀疑者
认为,在环地球空间使用强力激光会导致这个空间发生不可逆的化学变化和引起
空间变暖。
“我们已经在地球上进行了许多破坏性的工作,今天它已在对我们进行报复
:肮脏的用水、不断扩大的沙漠、被污染了的空气等等。宇宙何时开始它的报复?
可以肯定的是,这种报复比起地球的报复要厉害得多。”
玛格丽特说:“那天,太炎带着这张报纸到我的研究生宿舍,我从来没见过
他这样激动。他喃喃地说,人类是宇宙的不肖子孙,人类发展到现在,已经成了
急功近利的技术动物。我们污染了河流,破坏了草场,污染了南北极,现在又去
糟塌太空。我们应该站出来大声疾呼,不要再去戕害地球母亲和宇宙母亲。我说
:人类已开始认识到这一点了,世界范围内的环境保护运动已经蓬蓬勃勃,即使
在中国这样的发展中国家,也逐渐树立了环保意识。但太炎说的一番话使我有如
遭锥刺,那是一种极为尖锐的的痛觉。”
我奇怪地问:“他说什么?”
“他说,这不够,远远不够。人类有了环保意识是一个进步,但坦率地说,
这种意识仍是建立在功利主义基础上的——我们要保护环境,这样才能更多地向
环境索取。不,我们对大自然必须有一份母子之爱,有一种对上帝的敬畏才行。”
这番话使我很茫然,可能我在下意识地摇头,玛格丽特看看我,微笑着说:
“当时我也不理解这些话,甚至奇怪在宗教气息淡薄的中国,他怎么会有这种宗
教般的虔诚?后来,我曾随他到他的家乡小住,亲眼看见了两件事,才理解了他
这番话的含义。”
她在叙述中常沉缅于回忆,我那时已听得入迷,孩子气地央求:“哪两件事?
你快说嘛。”
玛格丽特娓娓说道:“离他家不远,有一个年近60,靠拾破烂为生的老妇人。
十几年来,她一共拾了12名残疾弃儿,全带回家中养起来。新闻媒介报道之后,
我和太炎特意去看过。那是怎样一种凄惨的情形呀。看惯了北京的高楼大厦,我
想不到还有如此赤贫的家庭。12名弃儿大多在智力上有残疾,他们简直象一群肮
脏的猪崽,在这个猪窝一样的家里滚来爬去。那时我确实想,如果放任这些痴傻
的弃儿死去,也许对社会、对他们自己,都未尝不是件好事。太炎特意去问那个
鲁钝的农村妇女,她为什么把这么多非亲非故的弃儿都领养起来。那位老妇在极
度的赤贫和劳累中已经麻木了,她低着头,表情死板,嗫嚅着说,她也很后悔的,
这些年全靠邻居们你帮一把,他给两口,才强勉没让这些娃儿们饿死,日子真难
哪。可是只要听见垃圾箱里有婴儿在哭,她还是忍不住要检回来,也是女人的天
性吧。”玛格丽特叹息道,“我听到过多少豪壮的话,睿智的话,但都比不上这
句话对我的震撼。我们悄悄留了一笔款子走了,这位‘有女人天性’的伟大女性
始终留在我的记忆中。”
她停下来,很久很久不说话,我催促道:“另一件事呢?”
“也是在他家附近。一个男人在50岁时突然决定上山植树,于是一个人搬到
荒山上,一去就是20年。在他71岁时,新闻媒介才发现了他,把他树为绿化的典
型。我和太炎也去采访过他,问他,是什么力量支持他独居山中20年,没有一分
钱的酬劳。那人皮肤粗糙,满手老茧,他整个就象一株树皮皴裂的老树,但目光
中是知识分子的睿智。他淡淡地说:你可以说是一种迷信吧。老辈人说,这座山
是神山,山上的一草一木、走兽飞虫都不敢动的,动了就要遭报应。祖祖辈辈都
相信,都怀着敬畏,这儿也真的风调雨顺。大跃进时,我们都破除了迷信,对这
些传说嗤之以鼻,雄纠纠气昂昂地砍光了满山的古树——后来也真的遭了报应。
痛定之后我就想,人类真的已经如此强大,可以伤天害地并且不怕报应吗?当然,
所谓神山,所谓现世报,确实是一种浅薄的迷信。但当时谁能料到,这种迷信恰
好暗合我们今天才认识到的环保理论?在我们嗤笑先人的迷信时,后人会不会嗤
笑我们的幼稚狂妄、上帝会不会嗤笑我们的不自量力呢。我想,我们还是对大自
然保留一份敬畏为好。当年砍树时我造了孽,那就让我用种树当作忏悔吧。”
玛格丽特说:“我生长在一个天主教家庭,过去对没有宗教信仰的中国人多
少有点偏见,有点异己感,但这两次采访后我发现了中国社会中的‘宗教’,那
是延续了5000年、弥漫无形的中国人的人文思想和伦理观念。太炎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