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
不过见面之后比较失望。至少,按中国电影导演的选人标准,这位张树林绝对不是反派角色。他是个矮胖子,面色黑红,说话中气很足,非常豪爽健谈,带有燕赵豪士之风。可能是因为放蜂生活太孤单了,他对两位不速之客十分热情,逼着客人一缸一缸地喝他的蜂糖水,弄得调查人老出外方便。帐蓬里非常简陋,活脱一个21世纪的中国吉普赛。一只行军床上堆着没有叠起的毛毯,饭锅是用三块石头支在地上,摔痕斑斑的茶缸上保留着“农业学大寨”的红字――也就是说,茶缸的历史至少有60年了。他的唯一同伴是他的小儿子,非常腼腆,他向调查人问声好,就躲到外边去了。
放蜂人的记忆力极好,20天前的往事象是照了相似的,记得纤毫不差。一看到那叠照片他就说没错,是有这么个人找过我几次,姓林,三十一二岁,读书人模样,穿着淡青色的风衣和银灰色毛衣,骑一辆嘉陵摩托,车牌号的后三位数是248。“我们俩对脾气,谈得拢!聊得痛快!”
问他究竟谈了什么,他说都是有关蜜蜂生活习性的,便滔滔不绝地说下去。调查人接受了这番速成教育,离开时已经变成半个蜜蜂专家了。老张说:蜜蜂中的侦察蜂靠跳8字舞来指示蜜源,8字的中轴方向即表示蜜源相对太阳的角度,跳舞的频率则表示蜜源的远近;又说蜜蜂中的雄蜂很可怜,交配后就被逐出蜂巢饿死,因为蜂群里不养“废人”;养蜂人取蜜不可过头,否则冬天再往蜂箱里补加蜂蜜时,蜜蜂知道这不是它们采的,就会随意糟践;蜂群大了,工蜂会自动用蜂蜡在蜂巢下方搭三四个新王台,这时怪事就来了!勤勉温顺的工蜂突然变得十分焦燥,它们不再给蜂王喂食,并成群结队地围着它,逼它到王台中产卵。王台中的幼虫就是以后的新蜂王。新王快出生时,有差不多一半的工蜂跟着旧王飞出蜂箱,在附近的树上抱成团,这时放蜂人就要布置诱箱,否则它们会飞走变成野蜂。进入新箱的蜜蜂从此彻底忘了旧巢,即使因某种原因找不到新巢,宁愿在外边冻死饿死也决不回旧巢,就象是它们的记忆回路在离开旧巢时一下子给剪断了!这时旧巢中正热闹呢,新王爬出王台后,第一件事就是爬来爬去,找到其他王台,把它咬破,工蜂会帮它把里边的未出生的蜂王咬死。不过,假如两只蜂王同时出生,工蜂们就会采取绝对中立的态度,安静地围观着这场决斗。直到其中一只被剌死,它们才一拥而上,把失败者的尸体拖到蜂箱外。“想想这些小生灵真是透着灵气,不说别的,你说分群时是谁负责点数?那么大的数可不好点呐,它们又没有十个指头。还有,分群时谁该走,谁该留?走的蜜蜂得舍弃旧家和自己采的蜂蜜,真有点自我牺牲精神哩。”
林达与放蜂人并肩立在如雪的杏花里,白色的蜂箱一字儿排在地头,黄褐相间的小生灵在他们周围轻盈地飞舞。它们有自己的社会,有自己的道德、法律和信仰,有自己的语言和社交礼仪,有自己的数学和化学。一只孤蜂不能算是一个生命,它绝不可能在自然界存活下去。但蜂群达到一定数量后,就“毫无来由”地产生一种整体智力。所以,称它们为“蜂群”不是一个贴切的描述,应该说它们是一个叫作“大蜜蜂”的生物,而单个蜜蜂只能算作它的一个细胞。智力在这儿产生了突跃,整体大于个体之和。林达对着养蜂人礼拜,林达对着蜂群自言自语,他说这些小生灵可以让我们彻悟宇宙之大道。他认真地一再追问老张,蜂群“分群”的临界数量是多少,但问过后他又反过来说,精确数值是没有意义的,只要大略了解有这么一个“数量级”就行。放蜂的老张弄不明白这些话。
调查人员第二次听到了“临界数量”这个词。这个词听起来有点神秘,也多少带点危险性(他们都知道核弹爆炸就有一个临界质量),所以少不了针对这个词来一番询问。但他们的追问得不到放蜂人的响应。老张只是夹七夹八地扯一些题外话,他指着那张带面罩的照片说,这张照片是林先生特意给我照的,林先生说要寄到我家,不知道寄了没有。“本来不是取蜜期,他非要我带上防蜂罩为他表演。他说我带上它象是带上皇冠,说我是蜜蜂的神,蜜蜂的上帝。这个林先生不脱孩子气,尽说一些傻话。”
调查人很敏锐,从这句平常话中联想到苏小姐说的“神经失常”,便调头紧追下去。看来老张很后悔说了这句话──他不想对外人讲说林先生的“缺点”。在再三追问下他才勉强说,对,林先生的确说过一些傻话。他说过,老张你“干涉”了蜜蜂的生活--你带它们到处迁徒寻找蜜源,你剥夺了它们很大一部分劳动成果供人类享用,你帮它们分群繁殖,如此等等。但蜜蜂们能察觉这种“神的干涉”吗?当然这肯定超出它们的智力范围,但它们能不能依据仅有的低等智力“感觉”到某种迹象?比如,它们是否能感觉到比野蜂少了某种自由?比如,当养蜂人在冬天为缺粮的蜂群补充蜂蜜时,它们是否会意识到冥冥中有一只仁慈的“上帝之手”?它们糟践外来的蜂蜜,是否是一种孩子式的赌气?“林先生把我给逗笑了,我说它再聪明也是虫蚁呀,它们咋能知道这些。我看它们活得满惬意的。不过,”他认真地辩解着,“林先生绝不是脑子有问题,他是爱蜂爱痴了,钻到牛角尖里了。”
调查人对谈话结果很失望,这条意外得来的线索等于是断了。他们曾把最大的疑点集中在“养蜂人”身上,但是现在呢,即使再多疑的人也会断定,这位豪爽健谈的张树林绝不是阴谋中人。两人临告辞时对老张透露了林先生的不幸,放蜂人惊定之后涕泪滂沱,连声哽咽着“好人不长寿,好人不长寿哇。”
调查人又到了北大附中,林达的最后一次社会活动是来这里对学生作了一场报告。当时负责接待的教导处陈主任困惑地说,这次报告是林达主动来校联系的,也不收费。这种毛遂自荐的事学校是第一次碰上,对林达又不熟悉,原想婉言谢绝的,但看了那张中国科学院的工作证,就答应了。至于报告的实际效果,陈主任开玩笑说“不好说,反正不会提高这次期中考试的成绩”。
他们用随机抽样的方法喊来了5个听过报告的学生,两男三女,拘谨地坐在教导处的木椅上。这是学校晚自习时间,一排排教室静寂无声,窗户向外泻出雪亮的灯光,光怪陆离的霓虹灯在远处的夜空中闪亮。学生们的回答不太一致,有人说林先生的报告不错,有人说印象不深,但一个戴眼镜女生的回答比较不同:
“深刻,他的报告非常深刻,”她认真地说,“不过并不是太新的东西。他大致是在阐述本世纪流行的一种哲学观点:整体论。我恰好读过有关整体论的一两本英文原著。”
这个女孩个子瘦小,尖下巴,大眼睛,削肩膀,满脸稚气未脱,无论年龄还是个头显然比其他人小了一套。陈主任低声说,你们别看她其貌不扬,她是全市有名的小天才,已经跳了两级,成绩一直是拔尖的,英文程度最棒。调查人请其他同学回教室,他们想,与女孩单独谈话可能效果更好些。果然,小女孩没有了拘谨,两眼闪亮地追忆道:
什么是整体论?林先生举例说,单个蜜蜂的智力极为有限,所以,象蜂群中那些复杂的道德准则啦,复杂的习俗啦,复杂的建筑蓝图啦,绝不可能存在于任何一只蜜蜂的脑中。但千万只蜜蜂聚合成蜂群后,这些东西就自然而然地产生出来──为什么如此?不知道。人类只是看到了这种突跃的外部迹象,但对突跃的深层机理毫无所知。而且,在人类目前的智力层面上,不大可能在短期内破解这个秘密。又比如,自然进化的最高成就――人脑,是由140亿个神经元组成,单个神经元的构造和功能很简单,不过是根据外来的刺激产生一个冲动。那么哪个神经元代表“我”?都不代表,只有足够的神经元以一定的时空序列组合在一起,才会产生“窝石”,这又是一种跃迁式的突变……
调查人又听到了“窝石”这个词,他们忙摆摆手,笑着请她稍停一下。小姑娘,请问什么是窝石?我们在调查中已经听过这个词,不过还没弄明白呢。不会是肾结石之类的东西吧,从没听过脑中也会产生结石。
小女孩侧过脸看看他们,有笑意在目光中跳动。她忍住笑意耐心地说,“我识”就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