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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向石座走去,在我和小向的目光睽睽中,人影逐渐没入石座,似是两个半透明的物体叠印在一起,石像外留下一个淡淡的身影。
我下意识地起身,向秀兰扑在我的怀里,指甲深深嵌入我的肤肌。不过,这些都是后来才注意到的。那时我们的神经紧张得就要绷断,两人死死盯着塑像,脑海一片空明。
突然,传来一声令我们丧魂失魄的怒喝:
“什么人!”
那一声怒喝使我的神经挣然断裂,极度的绝望使我手脚打颤,好半天才转过身来。
是一个持枪的民兵,一身文革的标准打扮。他身着无领章的军装,敞着怀,歪戴军帽,斜端一支旧式步枪,这是一种自以为时髦的风度。他仔细打量着向秀兰,淫邪地笑道:
“妈的,老马还想啃嫩草咧。妈的臭老九!”
他准确地猜出了我的身分。
他摇摇摆摆走过来,我大喝一声:
“不要过来,那里面有人!”
话未落,我已经清醒过来,后悔得咬破了舌头,但为时已晚了。那民兵狐疑地围着石像转了一圈,恶狠狠地走过来,劈劈啪啪给我两个耳光:
“老不死的,你敢耍我?”
这两巴掌使我欣喜若狂,我连声认罪:“对对,我是在造谣,我去向你们认罪!”
我朝向秀兰做了个眼色,主动朝村里走去。向秀兰莫名所以,神态恍馏地跟着我。民兵似乎没料到阶级敌人这样老实,神态狐疑地跟在后边。
这时向秀兰做了一件令她终生追悔的事。走了几步,她情不自禁地回头望了一眼,民兵顺着她的目光回头一看,立刻炸出一声惊呼!
一个人头正缓缓地从石座中探出来,开始时像一团虚影,慢慢变得清晰,接着是肩膀、手臂和半个上身。我们都惊呆了,世界也已静止。接着我斜眼到民兵惊恐地端起枪,我绝望地大吼一声,奋力向他扑去。
“砰!”
枪声响了,石像前那半个身体猛一抖颤,用手捂住前胸。
我疯狂地夺过步枪,在地下摔断,返身向天声扑过去。
天声胸前殷红斑斑,只是鲜血并未滴下,却如一团红色烟雾,凝聚在胸口,缓缓游动。我把天声抱在怀里,喊道:
“天声!天声!”
天声悠悠醒来,灿烂地一笑,嘴唇蠕动着,清楚地说道:
“我成功了!”便安然闭上了眼睛。
下面的事态更是令人不可思议。我手中的身体逐渐变轻,变得柔和虚浮,顷刻问如轻烟般四散。一颗亮晶晶的子弹砰然坠地,只有天声身体和石像底座相交处留下一个色泽稍深的椭圆形截面,但随之也渐渐淡化。
一代奇才就这样在我的怀里化为空无。我欲哭无泪,拾起那颗尚发烫的子弹,狠狠地向民兵逼过去。
民兵惊恐欲狂,盯着空无一人的石像和我手中的子弹,忽然狼嚎一般叫着回头跑了。
以后,这附近多了一个疯子。他蓬头垢面,常常走几步便低头认罪,嘴里嘟嘟嚷嚷地说:我不是向塑像开枪,我罪该万死,等等。
除了我和向秀兰,谁也弄不清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从痛不欲生的癫狂中醒来,想到自己对生者应负的责任。
向秀兰一直无力地倚在地上,两眼无神地望着苍穹。我把她扶起来,低声说道:
“小向……”
没有等我的劝慰说出口,秀兰猛地抬头,目光奇异地说:“何老师,我会生个男孩,像他爸爸一样是天才,你相信吗?“她逻想地说,“儿子会带我到过去、未来漫游,天声一定会在天上等着我,你说对吗?”
我叹了口气,知道小向已有些精神失常了,但我宁可她暂时精神失常,也不愿她丧失生活的信心。我忍泪答道:
“对,孩子一定比天声还聪明。我还做他的物理老师,他一定会成为智人、哲人。我送你回村去,好吗?”
我们留恋地看看四周,相倚回家去。西天上,血色天火已经熄灭,世界沉于深沉的暮色中。我想天声不灭的灵魂正在幽逢的力场中穿行,去寻找不灭的火种。
水星播种
再宏伟的史诗性事件也有一个普通的开端。2032年,正当万物复苏的季节,这天,我和客户谈妥一笔千万元的订单,晚上在得意楼宴请了客户。回到家中已是11点,儿子早睡了,妻子田娅依在床头等我。酒精还在血管中燃烧,赶跑了我的睡意,妻子为我泡了一杯绿茶,倚在身边陪我闲聊。我说:“田娅,我的这一生相当顺遂呀,年方34岁,有了2000万元资产,生意成功,又有美妻娇子。人生如此,夫复何求!”妻子知道我醉了,抿嘴笑着没接话。
这时电话铃响了,拿起听筒,屏幕上显出一位男人,身板硬朗,一头银发一丝不乱,目光沉静,也透着几分锐利。他微笑着问:
“是陈义哲先生吗?我是何俊律师。”
“我是陈义哲,请问……”
何律师举起手指止住我的问话,笑道:“虽然我知道不会错,但我仍要核对一下。”他念出我的身份证号码,我父母的名字,我的公司名称,“这些资料都不错吧。”
“不错。”
“那么,我正式通知你,我的当事人沙午女士指定你为她的遗产继承人。沙女士是5年前去世的。”
我和妻子惊异地对看一眼:“沙午女士?我不认识——噢,对了!”我突然想起来了,小时在爸爸的客人中有这么一位女士,论起来是我的远房姑姑。她那时的年龄在40岁左右,个子矮小,独身,没有儿女,性格似乎很清高恬淡。在我孩提的印象中,她并不怎么亲近我,但老是坐在角落里静静地观察我。后来我离开家乡,再没有听过她的消息。
她怎么忽然指定我为遗产继承人呢?“我想起沙午姑姑了,对她的去世我很难过。我知道她没有子女,但她没有别的近亲吗?”
“有,但她指定你为唯一继承人。想知道为什么吗?”
“请讲。”
“还是明天吧,明天请允许我去拜访你,上午9点,可以吗?好,再见。”
屏幕暗下去,我茫然地看着妻子,这个消息太突然了。妻子抿嘴笑着:“义哲先生,你的人生的确顺遂呀,看,又是一笔天外飞来的遗产,没准它有两个亿呢。”
我摇摇头:“不会。我知道沙午姑姑是一名科学家,收入颇丰,但仍属于工薪阶层,不会有太丰饶的遗产。不过我很感动,她怎么不声不响就看中我呢?说说看,你丈夫是不是有很多优点?”
“当然啦,不然我怎么会在50亿人中间选上你呢。”
我笑着搂紧妻子,把她抱到床上。
第二天,何律师准时来到我的公司,我让秘书把房门关上,交待下属不要来打扰。
何律师把黑色皮包放在膝盖上,我想,他马上会拉开皮包,取出一份遗嘱宣读了。他没有这样做,而是轻叹道:
“陈先生,恐怕这是我一生中最困难的律师业务。为什么这样说?以后你会明白的。现在,先说说我的当事人为什么指定你继承遗产吧。”
他说:“还记得你两岁时的一件事吗?那时你刚刚会说一些单音节的词,一天你父母抱着你出门玩,沙女士也陪着。你们遇到一家饭店正在宰牛,血流遍地,牛的眼睛下挂着泪珠。你们在那儿没有停留,大人们都没料到你会把这件事放到心里。回家后你一直愀然不乐,反复念叨着:刀、杀、刀、杀。你妈妈忽然明白了你的意思,说:你是说那些人用刀杀牛,牛很可怜,对不?你一下子放声大哭,哭得惊天动地,劝也劝不住。从那之后,沙女士就很注意你,说你天生有仁者之心。”
我仔细回想,终于愧然摇头,这件事在我心中已没有一丝记忆。何律师又说,另一件事则是你7岁之后了。沙女士说,那时你有超出7岁的早熟,常常皱着眉头愣神,或向大人问一些古古怪怪的问题。有一天你问沙姑姑,为什么闭上眼睛后,眼帘上并不是空的,不是绝对的黑暗,而是有无数细小的微粒、空隙或什么东西飘来飘去,但无法看清它们。你常常闭上眼睛努力想看清,总也办不到,因为当你把眼珠对准它时,它会慢慢滑出视野。你问沙姑姑,那些杂乱的东西是什么?是不是在我们看得见的世界背后,还有一个看不见的世界?
我点点头,心中发热,也有些发酸。童年时我为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苦苦追寻过,一直没有答案。即使现在,闭上眼睛,我仍能看到眼帘上乱七八槽的麻点,它确实存在,但永远在你的视野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