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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开始,帖木儿帝国就是不平衡的,缺乏成吉思汗国的稳固和持久。它的文化是突厥—波斯的,它的法律体系是突厥—成吉思汗式的,它的政治—宗教信条是蒙古—阿拉伯式的。在这方面,帖木儿具有欧洲的查理五世皇帝一样多的特征。但是,在他本人身上,这些矛盾并不明显,或者说,这些矛盾时隐时现地突出他无与伦比的个性,即经历了两大时期边缘上的几种文明的超人的个性。帖木儿身高、头大,褐色皮肤,在世界各地不停奔走的这位跛子,他的手总是放在他的剑附近,他能把弓弦拉到耳部,他的枪法也如成吉思汗一样准确无误。像在他之前的成吉思汗一样,他支配着他那个时代。成吉思汗虽然去世了,但是,他的帝国(即使是在平庸者的统治下)仍幸存着。帖木儿的帝国,尽管由一些有才能的人,甚至是像沙哈鲁、兀鲁伯和忽辛·拜哈拉和巴布尔这样的一些天才继承,也注定要很快消失,退缩到狭小的河中故地和隶属的呼罗珊地区。
成吉思汗国的幸存可以从帝国得以建立的基础进行解释。成吉思汗国建立在蒙古地区的古代帝国之上,它是以鄂尔浑河为中心的,从古匈奴时代起就存在的不朽的草原帝国,匈奴人把这一帝国传给了柔然和兟哒,柔然传给了突厥,突厥传给回鹘,在成吉思汗出生时,这一帝国正在传入克烈人手中。这里是一种自然结构,即草原结构,一种种族和社会的结构,即突厥—蒙古游牧主义的结构,这种结构是较坚固的,因为它是简单的惟一根基于自然规律的,这一规律使游牧民去寻找掠夺物,如果可能的话,会使定居居民归顺于他的控制。就此而言,草原帝国的建立和周期性的复兴是人类地理学上的规律。游牧民一直支配着草原边境上的定居民,他们的帝国如洪水泛滥,隔一定时间迟早总要发生,直到很久以后,当定居民由于科学武器的应用而取得了人为的优势时,这种状况才结束。
关于帖木儿要建的帝国则与此不同。他所统治的河中仅在外表上是一个地理中心,这意味着河中本身不是动力策源地。14世纪末使该地区成为风暴中心的情况纯属偶然。在亚洲历史的进程中,存在过两种支配力,一种是亚洲外缘的古定居文明(中国、印度、伊朗)的支配力,它以同化的方式一点一点地、不顾一切地征服了一个又一个的“巴巴利”即“蛮夷之地”,从长远的观点来看,同化的作用比武力更强大。第二种支配力是从这个大陆的心脏波涛般汹涌而来的、游牧民的猛烈的力量,这种力量的产生是因为他们处于饥饿之中,还因为贪食的狼总要以某些方式,随时搞到较好的、人们豢养的家畜。但是,帖木儿的河中帝国不属于这两类。如果说他在几年中能够破坏东半球的话,那么,首先是凭借他超人的个性,帖木儿一名的突厥语含意即钢铁般的人,就恰如其分地表达了他的性格。
还有这种事实:这位钢铁般的混合种人(他是具有蒙古种,或者说,至少是受到成吉思汗蒙古人纪律下锻炼成的东半球上的突厥种人),于14世纪末在塔什干和阿姆河之间建立了一个可怕的军事政权。还必须强调,它是一种短暂的现象。谁会比成吉思汗以前的这些河中突厥人(尽管他们很勇敢)更散漫?这一事实已经被13世纪的那些可悲的游侠们非常生动地加以说明了,例如花剌子模的摩诃末和札兰丁,更不用说在他们之前的桑伽。也不必强调更加近代的土库曼人和吉尔吉斯人的无政府状况。与此相反,据《武功记》评论,帖木儿王朝时期的河中突厥人生来就具有军纪,队伍的编排不用口令,队形是在敲鼓或吹号以前就排好了的。按两个世纪中严格应用的札撒,年轻人被训练为各种兵种的职业军人。帖木儿在冬季对西伯利亚和在酷夏对印度的进军都有力地证明了这一点。把成吉思汗的纪律强加于突厥人的勇猛而诞生的这些军队,忍耐了两百年,甚至没有机会自由发挥他们的好战性格。忽必烈统治下的鄂尔浑蒙古人把整个远东作为他们征服的战场;金帐汗国的蒙古人已经飞驰到维也纳的大门口;旭烈兀的蒙古人力求到达埃及河边。只有察合台境内突厥斯坦的这个“中部王国”的突厥—蒙古人,被另外三个成吉思汗兀鲁思团团围住,被迫停顿不前。然而,现在他们周围的障碍突然拆除了。在西方,阻止河中人西进的波斯汗国不复存在了;控制着西北方的金帐汗国也处于衰落之中,已无力阻挡其道,通往戈壁方向的路也因蒙兀儿斯坦被夷为废墟而敞开了;德里苏丹国呈现暂时的衰退,没有形成像察合台初期时保卫印度河的状况。帖木儿统治下的河中人向四面八方迅速扩展。长时期内他们被迫无所事事,现在得到了补偿,在那个时期,征服只有外部的突厥—蒙古兀鲁思独自享受,而河中人与蒙古战争的荣誉和战利品无缘。现在,他们的机会终于来到了。
帖木儿朝的史诗——如果人们可以这样形容一系列背叛和屠杀的话——在种族上是突厥的,但它仍是蒙古史诗的一部分,尽管是来得太晚的一部分。
第四节 征服花剌子模
帖木儿的征服活动遍及伏尔加河到大马士革、从士麦那到恒河和裕勒都斯河各地,他对上述各地的远征并不遵循地理秩序。受敌方挑衅的支配,他从塔什干奔到泄剌只,从桃里寺奔到忽毡;对俄罗斯的一次战争就发生在对波斯的两次战争之间;对中亚的一次远征就发生在对高加索的两次袭击之间。在这里,帖木儿完全没有成吉思汗的战略性远景计划:蒙古战役,远东战役,突厥斯坦和阿富汗战役,然后,再返回远东。帖木儿的远征杂乱无章地一次接着一次。成吉思汗对他所到之处都要彻底清除一切,而帖木儿与之不同,他在每次胜仗结束后离开该地区时对该地的统治不作任何处置,只有花剌子模和波斯例外,甚至这些地区也是很晚才作处置的。事实上,他像这位伟大的蒙古人一样彻底而认真地屠杀了他的所有敌人,在他身后留下的人头金字塔,作为告诫人们的例子叙述着他们自己的故事。然而,幸存者们忘记了他们所得到的教训,不久又采取了秘密的,或公开的反叛活动,以至于一切又得重复。这些人血浸泡的金字塔似乎还转移了帖木儿实际的目的。报达、布鲁萨、萨莱、焉耆和德里都遭到过他的洗劫,但是,他并没有战胜奥斯曼帝国、金帐汗国、蒙兀儿斯坦汗国和印度德里苏丹国;甚至他一经过伊剌克阿拉比时,该地的札剌儿部人就重新奋起。因此,他不得不三次征服花剌子模,六次或者七次征服伊犁(他统治该地的时间还没有他在该地战争的时间长),两次征服东波斯,甚至是三次征服西波斯,此外,还在俄罗斯发动了两次战争和其他的一些远征。
帖木儿的战争“总是不得不再战的”,他也只得重复地进行着这些战争。尽管这些战争在战略上有周密的考虑,在战术上也无懈可击,但是,从政治史的角度来看它们似乎完全缺乏内聚力。年代学的研究使这些战争索然无味,除了纯个人的兴趣之外,人们可以感到的是英雄的特征。历史学上的分类是很成功的,它按征服的大区域来划分这些战争,它们从河中开始,然后向外扩展。因此,我们将研究帖木儿在花剌子模、东突厥斯坦、波斯、俄罗斯、土耳其和印度的活动。
包括阿姆河下游和咸海边的阿姆河三角洲在内的花剌子模,或者说今天的希瓦地区,在12世纪末和13世纪的最初18年中,在突厥族的大花剌子模王朝的统治下曾在东方史上起过相当大的作用,尽管是短暂的;该王朝于1220年被成吉思汗推翻。此后,花剌子模原则上一直附属于钦察汗国,直到察合台汗阿鲁忽从钦察汗别儿哥手中夺取(1260到1264年间)为止。以后花剌子模成了察合台汗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从地理上来看这种划分是恰当的。但是,这次征服显然是短时期的。据巴托尔德,此后不久,花剌子模在钦察汗国和察合台汗国之间被瓜分;前者控制了锡尔河三角洲和玉龙杰赤,后者统治着花剌子模南部地区,包括柯提(阿布兹瓦力沙)和希瓦。〔29〕1360年后不久,昆吉剌部突厥首领胡赛因·苏非趁钦察汗国混乱之机在花剌子模建独立王国。〔30〕后来他又利用河中地区发生的战争,从河中居民手中夺取柯提和希瓦。但是,帖木儿一旦成了河中的统治者,就要收回这两个城市的领土(1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