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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一下子从他手上出溜到地上。
“您走吧,”她对 R大声说,“您还看不出来,他……走吧,R,走吧!”
R龇着黑人般的白牙,冲我啪啪喷出一句话,就往下窜去,不见了。我把 I抱在手上,紧紧贴在身上,抱着她走了。
我的心通通地在跳,心脏在膨胀变大,每跳一下,就涌出一股炽热的、疯狂的、欢乐的激浪! 任凭天塌地陷,我全然不顾!但愿能永远这样抱着她走啊走……
夜晚,22点。
我的手连笔杆都快握不住了。今天早上发生了这么多令人头晕目眩的意外,我感到疲惫不堪。难道大一统王国保障我们安全的、永恒的大墙果真坍塌了? 难道我们又将无家可归,像我们远祖那样生活在自由的野蛮状态? 难道没有大恩主了?反对票……在一致同意节投反对票? 我为他们感到羞傀、心痛、担心害怕。可是“他们”是谁? 我自己又是谁? 我属于“他们”,还是“我们”,难道我说得清楚吗?我把她抱上了最高一级看台。现在她坐在晒得发烫的玻璃长凳上。她右肩和右肩下方——那最美妙的、难以计算的曲线的开端处——裸露在外,一道纤细的鲜红血流逶迤在上面。她仿佛没有注意这道血迹和裸露着的胸……不,不尽然。她注意到了这一切,但她正需要这样,如果现在她穿的是紧扣的制服,她会把它撕开,她……
“明天,”她透过亮晶晶的咬紧的牙齿缝深深地吸着气说:“明天,不知会发生什么。你明白吗,不仅我不知道,谁都不知道,不清楚。要知道,我们已知的一切已经结束,新的无法揣测,也无先例可循。”
下面,人海在沸腾,飞溅着浪花,东西奔突,喊叫不止。但这一切离我们很远,而且愈来愈远,因为她正凝视着我,把我慢慢地拉进她狭窄的金黄瞳孔的窗户里去。我们很久地默默坐着。不知怎么我回忆起,曾有一天我隔着绿色大墙,也朝那对莫名其妙的眼睛凝视了许久,大墙上还有一群飞鸟在盘旋,翻飞(也许是另一次)。“你听我说,如果明天没有什么意外的话,我带你去那儿,你明白吗?”
我,我没听懂,但我默默地点了点头。我已经融化了,变成了无限小,只是一个点……
但是,在这个点的形态中,归根到底也有自己的逻辑(今天的逻辑):在点的状态中,包含最多的未知数,只要这个点移动或微微晃动一下,它就会变成几千条形态各异的曲线和几百个主体形态……
现在,我不敢动弹。我会变成什么呢?我觉得,所有号码都和我一样一动也不敢动。现在,当我写这篇记事时,他们都关在自己的玻璃斗室里,等待着可能发生的事。走廊里听不到平时嗡嗡的电梯声、笑声和脚步声。只偶尔能见到两个两个的号码从走廊里过去,他们踞着脚尖,悄悄耳语几句,不时回头张望着……
明天会出什么事?明天我会变成什么呢?
《我们》作者:'俄' 尤金·扎米亚京
记事二十六
提要:世界是存在的。斑疹。41度体温。
清晨。透过玻璃天花板望出去,天空还像往常那般结实,圆圆的就像红红的脸颊。如果今天我睁眼看到天上是个四方形的太阳,如果看到的是披着各种颜色兽皮的人们,而四周的墙都是不透亮的砖墙——这样,我大概不会感到十分惊奇。这么说,世界——我们的世界,当然依然是存在的罗?也许世界之所以存在,只是惯性的缘故,就像一台已切断电源的发电机,它的齿轮还咔咔地在转动,还要再转上两圈、三圈,要转到第四圈时才会停歇下来……
你曾经有过这种奇特的体验吗?半夜你醒了过来,睁开眼,只见一片漆黑,你突然觉得自己失去了方向,不知东西南北了。
你就想赶紧,尽快确定周围的环境。你想要寻找你所熟悉的和牢靠的东西,比如,能摸到一墙墙壁、一盏灯或一把椅子。我正是怀着这样的心情,看着《大一统王国报》在寻找,我急急忙忙地找着……找到了:“大家久已期待的一致同意节庆典昨天举行了。无数次证明自己绝对英明的我们的大恩主,第48次再度全票当选。选举庆典上曾发生了某些骚乱。这是反对幸福的敌人蓄意捣乱,从而破坏了庆典的良好气氛。因此,他们也就无权再保持作为大一统王国新任政权基础的普通一分子。我们每个人都确知,如果承认他们的选票,那是十分荒唐的,就像音乐大厅里正演奏一曲雄壮的英雄交响乐时,把大厅里几个病人偶然发出的咳嗽声,也当成交响曲的组成部分……”
啊,英明的大恩主!难道我们最终还是得救了?对这透彻清晰如水晶的逻辑三段推理,难道还可能提出什么异议吗?下面还有几行字:“今天12点正,将召开行政局、卫生局和护卫局的联席会议。近日即将采取一项重要的全民性措施。”
是的,一座座大墙仍屹然挺立。它们还在!我能感觉到它们的存在。现在我已经没有那种失落无措的感觉,那种不知身在何处、不辨方向的感觉。当我看见蓝色的天空和圆圆的太阳,我毫不感到惊奇,大家都像往常一样上班去工作……
我走在大街上,脚步特别坚定、有力。我觉得,别人走路时也和我一样。前面是十字路口的拐角。我发现,人们都奇怪地绕着拐角上的那幢楼房走,好像墙里有条管子正朝外滋凉水,人们都无法从人行道上过去。
再往前走五步到十步,我也感到有一股凉水朝我劈头盖脸浇来,一下子把我从人行道上冲开去……大约在二米左右高的墙上,贴着一张四方形的纸,上面用毒汁似的绿墨水写着两个莫名其妙的字:靡菲①纸下面站着一个双曲线的人形,背朝着我,两只透明的招风大耳朵由于愤怒,也许由于激动在索索发颤。他伸出胳赌使劲去够那张纸,左胳膊像一只受伤的翅膀无力地向后垂着。他又蹦又跳地想扯下那张纸。但是他够不着纸——只差一点儿。
大概每个过路人都这么想:“这儿有这么多人,如果只有我上去帮他忙,他会不会以为我有过错,所以才想去……”
坦白地说,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我想起,他曾多次充当过我的真正的护佑神,多次救过我,于是我鼓起勇气伸手把那张纸撕了下来。
S转过身,无数根芒刺迅疾地朝我飞来,钻进我心里,并且在那里发现了什么,接着,他朝墙上原先贴着“靡菲”的地方抬了抬左眉。他微微笑了笑——奇怪,仿佛临了他的笑容里还透出几分快活的神情。不过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呢。医生宁愿病人出斑疹,体温升高到40度,而不愿病人在潜伏期令人心焦的、缓慢上升的体温。因为前者至少容易确诊这是什么病症。我理解他笑的含义②。
我下了地下铁道。脚下干净的玻璃梯级上又贴着一张“靡菲”的白纸。在地铁的墙上、长凳上、车厢的镜子上,都是一张张吓人的白色斑疹点。看来贴得很匆促、马虎,还歪歪扭扭。
车轮的嗡嗡声在寂静中使人感到好响,就像发高烧时的血液中的呜呜声。有个号码肩膀被人撞了一下,他一哆嗦,手里的一卷纸就掉了下来。我左边的一个号码正在读报,眼睛总是盯着一行字,就那一行字,一直在看着,他手上的报纸正微微地、难以觉察地在颤动。我到处都感到脉博在加快,无论在车轮里,在手上,在报纸里,甚至在眼睫毛里。大概今天我和I…330到那儿时,温度会升高到温度计黑色刻度的39度,40度,41度……
在飞船站,在同样的寂静中,响着远处我们看不见的螺旋桨的嗡嗡声。车床阴沉着脸默默站在那儿。只有起重机悄悄地,仿佛踮着脚尖在滑动着,不时弯下腰来,用它们的大爪子抱起一团团冷缩的空气,往一统号的船槽里装。第一次试航的准备工作已经开始了,“怎么样,一星期能装完吗?”我问第二设计师。他的脸像个瓷盘,上面描着甜蜜的蓝色和娇嫩的小粉花(那是眼睛和嘴唇),但是今天这些小花仿佛褪色了,冲淡了。我们出声数着数。我数到半截,突然打住了,张着大嘴楞在那儿:在圆顶之下,装载着蓝色空气团的大起重机上也隐约可见一张四角见方的白纸。我只觉得浑身直抖,大概是笑得发颤了,真的,我感到自己在笑(你感到过自己的笑吗,有过这种体验吗?)“您听我说,假如您坐在一架古代飞机上,高度五千米,突然机翼折断,您头朝下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