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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们已经不是第一次看,但仍然看得很过瘾。这个简单的生命活动让六岁的我感受到大自然的神秘。我问学胥哥:蚂蚁咋认路?咋回家喊“人”来帮忙?要知道它们可不会说话!还有,那个侦察兵咋知道根据青虫的大小应该喊多少“人”?因为我们过去已经见过,要是蚂蚁准备拉的虫虫小,它就只喊来十几个“人”,而这次喊来了几百个。还有,它们不会喊口令,咋知道向同一个方向用劲?
学胥哥被问得只是抓后脑勺,说:“我也不知道,只能说蚂蚁生来就会这些吧,是老天爷的安排吧。”
学胥哥又说:“咱们干脆挖开蚂蚁窝看看是啥样子,你们乐意不?我知道颜家大院里有大蚂蚁窝。”
于是五六个孩子就带上学胥哥家的一把小洋锹,熟门熟路地翻过颜家院墙的缺口,来到大院里。这儿昨天刚刚打扫收拾过,是我爹领人干的,他说颜家的主人马上要回来,不过这个消息影响不了我们的玩耍。我们在桑园里挖开了一个大蚂蚁窝,蚂蚁黑鸦鸦的,怕没有上万只!巢穴被毁的蚁群真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急匆匆地跑来跑去,窜上伏下,没个消停。不过仔细观察,它们的行为还是有路数的,小头蚂蚁(工蚁)全都噙着白色的椭圆形的小蚁卵,慌慌张张地寻找可以躲藏的地方;大头蚂蚁(兵蚁)则虚张声势地张开大颚牙,向看不见的敌人宣战。我的眼尖,在众蚁之中发现了蚁王,实际应称为蚁后吧,个头比一般蚂蚁大三四倍,动作笨拙,在蚁巢的废墟上慌慌张张地乱窜。但工蚁们很快追过来把它制止住,十几只工蚁分别咬着它的腿,硬把它拉到一个土块下,藏了起来。小小的蚂蚁原来这么有纪律,这么舍已为人尊老爱幼,让我真的很感动。
学胥哥说:“我今天还带了一个好玩艺哪。”
他掏出一把残缺不全的旧火镜,即放大镜或称凸透镜。那时我就奇怪,刘家虽然比我家还穷,但又常常有一些别致的小玩意儿,像放大镜啦,指南针啦,已经不会走动的金壳怀表啦,我们挖蚂蚁窝用的这把军用小洋锹啦。我还见过庄学胥母亲的一张照片,穿着旗袍,戴着耳环,和现在蓬头散发的样子简直不是同一个人。我还知道学胥哥特别疼我,比如这些小玩意儿,如果我不在,他就舍不得拿出来玩。
庄学胥趴到地下,把正午的阳光聚焦成一个光斑。光斑四周是漂亮的彩色镶边,围着一小块夺目的白光。这个光斑是不敢久看的,看得久了,你的眼底会被烧出一个相同形状的黑斑,即使你闭上眼睛,也得好长时间后才能复原。学胥哥小心地把光斑收拢,罩着一只正在搬蚁卵的工蚁,那只工蚁立即痉挛了几下,仰面弹着六条腿,死了,小身体蜷成一团,然后开始冒烟。
我们以前只用臭蛋儿(卫生球)逗过蚂蚁,就是用臭蛋儿在地上划一个白色的圈圈,把蚂蚁围在里边,蚂蚁害怕臭蛋儿的味儿,在白色边线上撞来撞去,越撞越焦燥,就是不敢越过去,看着十分有趣。但用火镜烧蚂蚁还是第一次。我们争着说:
“学胥哥,让我玩一会儿,让我试一下!”
学胥哥照例先把火镜给我,我烧死一个蚂蚁后给别人,大伙儿轮流烧,玩得很高兴。后来院门打开了,有两辆人力车和几个人进到院子里,我们没有理会,照样玩我们的。忽然听见一个大人急迫地喊:
“别!不要烧蚂蚁。”
一个中年男人匆匆走过来,把我们分开,拨弄着蚂蚁蜷曲的尸体,怜惜地说:
“孩子们别欺负蚂蚁,它们虽然小,也是一条命啊,而且是非常珍贵的生命。”
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颜家三人,颜伯伯旁边立着袁阿姨和8岁的颜哲,我父亲和另一个搬运工正从人力车上卸家具。直到多少年后,初见这一家的印象还非常鲜明地刻在我的记忆中。因为他们太不平常了,太超凡脱俗了,就像是天上的仙人来到凡间。其实他们的衣着很普通,颜伯伯穿一身白色的中式裤褂,袁阿姨穿着当时流利的大花布拉吉,就是俄罗斯式的连衣裙,颜哲是白衬衣和带吊带的短裤,白色球鞋,这种白色球鞋在当时的北阴市倒是很少见的。这些不算太奢华的衣服穿在他们身上,显得那样清爽那样潇洒。三个人的容貌也很漂亮,但在当时,他们的容貌并没给我留下多少印象,因为我已经被容貌之外的东西迷住了。
一个六岁女孩无法清晰地理出这种感受,但我分明受到了强烈的震撼,并滋生出很强烈的想同他们亲近的感觉。
不过颜伯伯的责备也让我脸红,让所有的玩伴脸红。刚才我们只顾玩得高兴,忘了蚂蚁也是一个小生命,忘了它们实际算得上我们的小玩伴。我们讪讪地笑着,低着脑袋,用赤脚搓着光腿肚。只有庄学胥觉得这番责备损伤了他在小伙伴中的威信,恼火地瞪着这位不速之客,想要发作。袁阿姨忙说:
“老颜!――有话慢慢说,孩子们小,不懂事的。”回过头对我爹说,“我先生专门研究昆虫,天下的虫蚁没有他不喜欢的,喜欢得都发痴了。说话直来直去的,你们别跟他一般见识。”
那是我第一次听见悦耳的的“京片子”,觉得它好听极了。我爹傻哈哈地笑着问:“虫蚁里面也有学问?”
这句问话应该说是不大礼貌的,但颜伯伯没在意,拉过颜哲说:“来,和小伙伴们认识认识,你们以后就是朋友了。”
颜哲不像我们这样在生人面前怯场,很有礼貌地笑着对我们点头问好。颜伯伯用手抚着我的头说:
“小云――她是叫小云吧。“
爹说:“是的,这是我家老二。老大也是闺女,比她大十岁,初中毕业后已经上班了,在旧城县托修厂。这个二妮子淘,每天到处疯跑,最喜欢虫虫蚁蚁,花花草草。”
“那好嘛,跟我家小哲对脾气。小云,还有你们四个男孩子,我告诉你们,蚂蚁中也有很多学问呢,你们愿意听我讲讲吗?”
我仰脸看着他,再扭头看看颜哲,连连点头。颜伯伯把孩子们拢到一块儿,讲了很多有关蚂蚁的知识。我们听得十分专心。我爹卸完家具后也凑上来听,一听,连他也走不开了。
36年后,我仍能清晰地回忆出颜伯伯当年讲的蚂蚁知识。当然可能不全是那天说的,颜伯伯此后也常常讲说,我可能把颜伯伯多年的话浓缩到一天了。他说:蚂蚁是地球上最成功的动物种群,在地球上至少存在8000万年了,现在已经发现白垩纪的蚂蚁化石,它们估计是从臀钩土蜂科演化而来。据估算,地球上的蚂蚁一共有数十万亿只,是人类数量的近万倍。在热带地区,蚂蚁及白蚁的生物总量竟然能占到昆虫生物量的三分之一,在亚马逊密林中蚂蚁更多,每公顷面积上有800万只蚂蚁和100万只白蚁,甚至占到所有生物总量的三分之一。这是个非常惊人的数字。
蚂蚁一般是雌性社会,蚁后只负责繁衍后代。工蚁包括兵蚁也都是雌蚁,负责觅食和警卫。雄蚁一般与蚁后交配后就死了,只能算是蚂蚁社会中的一个过客。世界上已经发现的蚁类有9000多种,隶属360多个属。中国有黄琼(应为犬旁)蚁、双齿多刺蚁、日本弓背蚁、日本黑褐蚁、深井凹头蚁、红林蚁、小家蚁等――
我忙问:“颜伯伯,为啥咱中国的蚂蚁是从小日本跑过来的?是不是日本的蚂蚁特别霸道,爱侵略中国?”
颜伯伯笑了,摸摸我的脑袋说:“不,不是这个说法。中国的蚂蚁不是从日本跑来的,都是中国土生土长的,很多种类和日本的蚂蚁一样。不过,日本科学家研究东亚蚂蚁比较早,所以在给蚂蚁命名时就占了便宜,很多名字挂上了日本的前缀。”
他说,你们挖的这一窝是日本黑褐蚁,一般有一只蚁后,数千只工蚁;但也有的多达6只蚁后,数万只工蚁。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其它生物族群的王者一般是唯一的,像蜜蜂,如果一个族群内有两只以上蜂王,就必定要分群,或者蜂王们捉对儿厮杀,一直杀到只剩一只。所谓“天无二日民无二君”,人类社会的这个规则在动物中同样适用。但蚂蚁族群内经常发现多个蚁后和平共存的现象,比如日本石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