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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的“他”,还能挽留什么?还能追寻什么?
黑暗的眼睛在永恒的暗夜里四顾茫然。
仍有什么在燃烧,只是世间已再无另一双眼睛,能够看见……
※ ※ ※
此刻四周并无黑暗,只有光明。
温暖的房间,辉煌的灯火。
舒适的床铺,温柔的归人。
他又回来了,带着十年前那一个“他”。
不一样的此时伤,一般样的彼时人。
他是律南天。
而“他”是展昭。
床是梨木架,青帐顶。束帐用紫绦,帐钩是黄铜。
床上睡的人,满身外伤已经过仔细调理,包扎妥帖。若不是额顶的伤口总在不断渗血,需要反复清理,“他”连一身的伤处也酷似当年。
律南天就坐在床边的椅上,默默注视着床上安静沉睡的人,已经看了很久。
有许多人进来了又出去,却都小心翼翼,保持着最轻最静的动作。
“可汗,此人五内曾受重创,气门及经脉皆已损伤,本来必死无疑,却不知被什么神通吊住了性命;也亏得他这身子骨是罕有的强健,竟能挺得过来。此刻性命已然无碍,只是这样大伤之后,怕再难同人抡刀动剑的了。”
“你是说……他已然武功尽失?”
“唉,元气大伤,人没残废就是好的了,那运气使力的活计,总要个三年五载后,再看他能复元几分。”
“多谢大夫——来人,领大夫到账房支取诊金。”
“谢谢可汗,谢谢可汗!”
“大夫,我不管你用什么方子,用多贵的药,便是要龙肝凤髓,我也替你觅来,只需给我尽力医好他!”
“是……是,小人自当尽力。”
说这些话的时候,律南天依然只是望着展昭的脸。
他不必回头,就能分辨大夫离去的响动。按照他的吩咐,大夫退出的时候带上了屋门。
整个卧房只剩下了“他”和他。两人一睡一醒,呼吸皆轻不可闻,屋中灯光愈亮,便愈显得空寂。
律南天在光明的空寂中,微微怔愣。
处处都是光明,反倒衬托得睡梦中的那人一身都沉浸在晦暗不清的浓黑里。那暗色或许只是光线的缘故,又仿佛是什么深重的阴霾早已隔在他俩之间,无论开阖多少次眼帘,无论如何调整视线,也挥之不去……
——你的一身本领……真的再也回不来了么?
——若你本无这一身本领……会否从那年那日那一刻起别无选择,于是就……一直留在了我的身边?
青衫的可汗凝望着那人,忽然轻叹,拂衣起身,向屋角的一盏灯走去。
这是一个陈设简单而洁净的房间。屋内每一件东西,都合不上繁华城镇当今最立潮头的标准,但若放在十年前,却都是极具贵气的。
没错,十年前。
十年前,律南天自黄尘古道上救起那个伤疲交加的少年,经过数日辗转逃亡,终将“他”带至自己当时的目的地昊天门。在那儿,他请门主夏旄专门安排了一间静室,好给这年轻人休养。
这间屋子,正是当年的“他”所住的那一间。
这简直荒谬!早在七年前昊天门便已烟消云散,连号称万世不倒的武神楼也毁成了一片废墟——已经“死亡”了七年的废墟,如何还能保留下一个小小的房间?
——这就是律南天最得意的秘密之一!
七年前昊天门覆灭之时,一众江湖人都忙着争名夺利,或在武神楼废墟中寻找传说中的巨额宝藏,惟独他律南天,只是不声不响地派人将这个不起眼的房中的一切运回了蜀中,并在自己犹未完工的“神宫”中建造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房间,照原样布置一切……
这尘封了十年岁月的房间,这宛如遇仙神话一般的事实,都是他的心,都是他的情,是他十年来纠缠往复的念想。
他还记得,十年前那一天,“他”在倒头睡去之前,看着自己那充满感激的眼神。
他记得那时“他”的问话:“律大哥办完了事就要走么?”
他也记得那时自己的回答:“等你醒的时候,我一定还在。”
律南天将屋内的灯火一盏一盏吹灭,就像十年前他曾做过的一般。
——那时心里只希望他睡好,更盼着“他”醒来后又是精神光鲜。现在……却又觉得“他”要是这样安安静静地长睡不醒,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不,“他”一定会醒的。他伤透了心、拼尽了命才拉“他”回来这人世,“他”怎能……“他”怎忍心就此长眠!
光线一点一点暗下去,屋内只余下几前的一盏铜灯。
律南天缓缓走到几前,伸手将那盏铜灯移至离桌角两寸五分的地方。
是的,一切都是那天的样子了,就连灯光的角度也不曾有丝毫改变。
环顾四周,此时此刻,那些老去的弥漫着血腥的光阴,似乎都退避到了这房间的灯火之外。
这里就是十年前那场逃亡的终点。
——什么都还没有发生,你没有做过南侠,没有当过御猫,不知道什么是《梵天鉴》……
——从今日起,我们可以一起补偿这十年里的无数遗憾……
脑中犹自转着这个念头,律南天不期然间回头,便瞥见了那双漆黑的眼睛。
“他”不知何时已醒来。
无论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与十年前是如何相似,“他”看向他的眼神却已截然不同!
十年前的少年有一双深黑的眼,黑得透亮,飞扬着锋芒,倔强桀骜。
十年后的“他”,双眼依旧深黑,只是那黑已然深得不可捉摸,有若浩荡无边的河流。
而原本流淌在这河流中的种种情绪,这一霎亦已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冷淡,像是那些滔滔的情、滚滚的义,都已经被什么一瞬间灼至干涸。
那里——只有一片无边无际,无生命亦无感情的荒漠。
黑色的沙漠……
“你……你醒了?”律南天心中一落,吐出的依稀仍是当年的言语,一字不差。
但当年说着这句话时的欣喜之感,却实难再觅毫厘。
黑色的沙漠兀自在他眼前绵亘,寸草不生。
下一刹那“他”复又闭上眼睛,连呼吸的节奏也没有半分变化。就好像从来也不曾醒过。
律南天站在床边望“他”,神情若痴,胸中慌失失翻腾的,竟都是一丝一丝陌生而清晰的寒意。
※ ※ ※
又是一场雨。
自灰蒙蒙的天际,坠下无数银线,落在晦暗急流中,还未激起什么,便已消逝不见。
恰似如潮世间,那无数的人们,掌心中一道一道哀伤的生命线。
还不曾看清什么,就已经走到宿命的尽头。
雨水遽落,江流暴涨。宝瓶口虽开,乐山沿江固保,都江堰毕竟遭此大损,周遭的数十府县今秋仍必遭灾,或旱或涝,无可避免。
秋意已在密雨中悄悄凝聚。
穆尔达站在秋意绵绵的雨中,面对离堆上那个仿佛地狱入口般的漆黑洞窟,忽然捏紧双拳。
已经过去了两天一夜,他手下一众黑汗武士宁可顶风冒雨,沿江去搜索白玉堂和简伯青,也没有一个愿意回来离堆,步入这深窟!
就算明知云怒堂主就在洞中,且已九死一生!
这些在草原故乡杀人如麻饮血为乐的勇士们,竟无一人拥有这样的胆量,敢深入地狱,一探“死神”!
——既然你们都不敢,那么还是我来!
穆尔达立在洞口前,捏紧了一双豪拳,肌肉虬结的身躯处处紧绷,有若蓄势待发的猛兽。
对,他已蓄势待发!
他心中已经做下了一个决定、得到了一个结果,他也必将向着这个结果奔去,就像他那尚处蒙昧的故乡里世代流传的决绝传说……
当他还是一个不会饮酒的孩子的时候,就听族里的老人说过狂狮逐日的故事——
有一头狂狮羡慕太阳的辉煌灿烂,于是追逐着太阳的轨迹,从旭日东升直至夕阳西沉,不惜一直追逐到世界的尽头,那最后的海洋……
当最后一抹霞光消失在海中的刹那,那头发狂的狮子求之不得,于是毫不犹豫地扑入大海,与阳光一同告别这个世界。
老人说到这里,便往往叹息着停下来,轻摇着须发苍白稀疏的头颅,喃喃道:可怜的狮子,它又怎么知道,第二天的黎明,太阳照样会升起……
但那还不会饮酒的孩子,草原未来的勇士,却每每反驳说:阿合(蒙语:长者、族长、父兄),您说得不对!第二天黎明的太阳,并不是狮子追逐的那一个。太阳每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