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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尔谨似乎有些犹豫:“这个……”随即咳嗽了声:“我有点内急,王大人先稍等一会儿,坐下喝口茶……”不待王廷赞回答,便迅速站起来直接走进后堂。
王廷赞等了许久,总也不见勒尔谨出来,不免焦急起来。就在这个时候,他无意间发现偏厅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多了数名守卫,恍然间便明白了:捐监冒赈是桩惊天大案,仅凭王亶望一个人是做不了的,连续三年向朝廷谎报大旱贪污捐粮,是何等高风险的行为,一旦被揭穿,可是要掉脑袋的。别的不说,各州县上报旱灾,是需要所辖道、府认可并申报的,这说明,下面的人早就被王亶望买通了。而勒尔谨身为陕甘总督,总理两省大事,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出了这么大的事,没有他的支持和配合,也是绝对办不到的,搞不好,勒尔谨本人就是共犯。
一时之间,王廷赞暗骂自己糊涂,竟然自己送羊入虎口。但他不肯绝望,站起来向门口走去,果如所料,守卫拦住了他,说是总督大人有话,不准他走出这偏厅半步。明摆着,他已经被软禁了。
这天晚上,王廷赞在总督府偏厅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当然,他并不是一个人,先是他的心腹王长随被带了进来。主仆两人面面相觑,相对无言。随后,以兰州知府蒋全迪为首的甘肃要害官员二十余人一齐出马,向王廷赞晓以利害,威逼利诱,软硬兼施,无所不用其极。
有人说:“王大人,您就听我一句劝:识时务者为俊杰!甘肃官场历来如此,谁也不可能独善其身。”也有人说:“是啊。王大人,您到这里来找总督大人报告,可是您不知道总督大人早就许可了这事。您说,在这甘肃,哪里还有比总督更大的官呢?您想想,仅凭您一人,能扳倒总督和这甘肃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官员吗?”更有人说:“王大人,我们都知道您以前是个清官。问题是您现在加入我们了,也不代表您当不成清官了啊。您想想啊,甘肃收捐一事,其实百姓的利益并没有直接受到影响。这件事中,有谁真正受了损失吗?没有!有钱人用钱买监生,大清不过多发了几万张文凭而已,反而甘肃有了钱,还能散赈行善,造福百姓。”王廷赞本来一直正襟危坐,闭着眼睛,听了最后这句话,似乎有些心动,终于睁眼看了众人一眼,若有所思。
接着有人开始威胁了:“听说王大人的老母亲思念故乡,刚到兰州便想要返乡。老夫人年纪大了,恐怕经不起鞍马劳顿,万一出不了兰州城……”王廷赞领会他的弦外之音,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对方立即笑道:“哎哟,下官扯远了。下官的意思是,王大人何不仿照老夫人家乡故居的面貌,在兰州修一处大宅子,让老夫人享享福,也算王大人尽了孝心。”立即有人拍手赞成道:“这主意好!不过……我大清官员俸禄微薄,王大人又是个清官,哪来多余的银子修宅子?要不这样吧,我们在场的各位先各自凑一笔钱,算是借给王大人,先把宅子修起来,让老夫人住上?”众官员一齐笑道:“好说,好说。”眼见众人目光灼灼,一齐落在自己身上,王廷赞不由得叹了口气:“各位美意……唉……”
王廷赞的心思确实动了,但最终促使他下定决心的还是他的心腹王长随的话。
天快亮时,蒋全迪一干人终于离开了。王廷赞还在动摇不定,王长随终于开口了,劝道:“大人,天就要亮了,看样子您非得作出决定了。各位大人跟您彻底交心坦诚地谈了一夜,利害关系都算说尽了。您再没有什么表示,咱们估计就走不出这总督府了。”王廷赞愤恨地道:“总不成他们对我威逼利诱,我就此屈服了?”
王长随道:“大人一直以清官自诩,当然有自己的想法。不过小人也看得出来,大人已经有些动心了……那知府蒋大人说:收捐一事,其实百姓的利益并没有直接受到影响。他其实说得有道理,我看大人听了也是神色为之所动。”
王廷赞叹了口气:“话听起来确是有理。可是说到本质,这样上下一气,对付皇上;大家分肥,对付左右;散赈行善,对付百姓,其实还是以钱为中心。监生的文凭,从纸张上来看实在不值几个钱,但到了无良子弟手中,就可以借此变成官帽,有了官帽,他就能再想法子赚钱,这样,他捐监的小钱就变成了大钱,最后坑害的还是百姓啊。”
王长随苦笑道:“大人说得都对。只是……”一指门口的守卫,“如果大人不加入他们,不但大人走不出总督府,恐怕老夫人也有危险啊。”
王廷赞长叹一声,良久不言。王长随道:“大人,既然形势如此,我们已经别无选择,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王廷赞无奈地摇摇头道:“想当个清官,还真是不容易。”
他连夜去找陕甘总督勒尔谨,原本就是想改变“监粮折银”的违法行为。但到了眼前的地步,在巨大的压力和利益诱惑下,他不但放弃了造福甘肃百姓的理想,没能继续当他的清官,还与勒尔谨同流合污,沉沦于捐监收银中,再也不能自拔。
就在这一年的十一月,甘肃河州(今临夏东北)百姓王伏林等倡立新教,聚集教徒,竖幡念经,与老教相抗。因清廷历来支持老教,总督勒尔谨得知王伏林所为后恐生事端,派差役前往锁拿,王伏林等人仗剑拒捕,还打伤了差役。勒尔谨立即出动大批官兵前去剿捕,包括王伏林等不少教众被围杀,被捕者则被发云、贵、川、广烟瘴之地及东三省为奴。令勒尔谨和王廷赞想不到的是,他二人于四年后先后下马,均是因为另一次新教教徒起义的爆发,这就是后话了。
贰、王亶望之能事
乾隆三十九年(1774)四月,乾隆皇帝下谕旨批准陕甘总督勒尔谨在甘肃如例收纳监粮的请求。此时的乾隆自然想不到,这是一道日后令他追悔莫及的谕令。
清朝的捐监制度始于顺治六年(1649),至康熙四年(1665)已经成为定例。到了乾隆皇帝即位时,捐监实行多年,已经是弊端重重。乾隆元年(1736),乾隆皇帝下令罢除一切捐例。但不久后廷议时,群臣认为捐监为士子应试之阶,请求允准户部收捐,收监粮以备各省赈济,乾隆皇帝同意,但只保留了折色捐监(折色,即将该收捐的粮食折价成银钞布帛或其他物产)。不过因为只有户部有收捐的权限,因而此项措施对增加粮食储备的效果并不明显。到乾隆三年(1738)时,乾隆皇帝将捐监的权限划归各省,由各省总督或巡抚主持捐监,但又规定改折色捐监为征收本色(米麦称为“本色”,指只能直接收捐粮食)。
按照乾隆皇帝的打算,原本计划各省捐谷三千余万石。遗憾的是,捐监收粮的权力下达到各省地方后,实行得并不顺利。这是因为朝廷只准地方收捐本色粮食,但地方收了粮食后,还要面临储藏的问题——“地方有司每以岁久霉变,易罹参处,折耗补数,贻累身家,一见积谷稍多,即为忧虑”(《历史档案著各省将采买补仓及纳谷捐监一概暂停事上谕》)。这样,地方官员为了避免因粮食发霉损耗引发的补偿,对征收本色往往积极性不高。
在这期间,不断有捐监案冒出,大多是地方官员为了中饱私囊,在经办捐监时私收规礼(旧时官吏﹑差役凭借便利,巧立名目的惯例性收费)。比如乾隆七年(1742)福建捐监“经收各员于部定仓费饭食之外,每名索取规礼二三十两至四五十两不等。查每名监生,统计捐费不过百十金,今公家收其二,官吏取其一,虽曰减价,其实加价”(《清高宗实录卷二百二十九》)。最后查明涉案官员共收规礼一万五千九百三十六两。地方官员大收规礼,无疑大大提高了报捐的标准和门槛,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导致报捐人数的减少。
更有甚者,还有地方官员私自将征收本色改为折色。比如乾隆五年(1740),潮州府海阳、潮阳二县县令私收折色案发。当时海阳县报捐四万三千八百石,实储仓谷三万一千三百余石,潮阳县的仓储则只有报捐的十之二三。两广总督马尔泰认为二县县令改本色为折色情有可原,“多有先收折色为将来买补地步,以避霉变,以冀余平之意”,因此只下令二县县令补足仓储即可。乾隆皇帝得知后,对马尔泰的处理大为不满,认为:“各省纳粟准做监生,原为豫筹积贮,以裕民食起见。若地方有司私收折色,是巧开捐纳之例矣。在州县之私意,不过目前希得余平,将来又可免于折耗。不知年岁丰歉,难以豫定,一有缓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