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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常到国外旅游吗?”
他往两个杯子里倒着白兰地,随意地问道。
“没有,一两年才出去一次,而且就在近处转转。”
“就算是这样,还是惹人羡慕呐。我之前就说过吧,旅游还是要趁年轻呢。”
啜了一口酒,他指着放在屋角的旅行箱说:“这箱子可真不小,我还从没见过这么大号的呢!”
“这是从前为了去欧洲旅行买的。就是个头太大,拿起来挺不方便的。”
那趟欧洲之行,也是和前妻一起去的。我甚至还清晰地记得她指着这个旅行箱时所开的玩笑:“要是我钻进去当成行李被托运,还能把机票钱都省了呢。”事实上,身量矮小的人确实能够钻进这口箱子里。
“嚯嚯,这么大个儿,里面躺个人都绰绰有余吧!”
老人走上前去,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这个旅行箱,似乎很想打开它,瞅瞅里面的模样。我一声不吭。
半晌,他试着提了提箱子,像是要掂掂分量。然而箱子却纹丝不动。
“唔,沉得很呐!”
他脸上泛红,后退了一步。
“您夫人在房里吗?”
我问道。他苦笑了一下。
“她上午玩得太过火,这会儿说头痛,正躺着呢。”
“那您该担心了。”
“什么呀,很快就没事了。她那个身体,我比她还清楚呢。”
老人说着,开怀畅饮。
“您二位有孩子吗?”
“没有,就我们两个上了年纪的独自想法儿活着呢。”
老人的笑脸中看不出一丝寂寥。想必他早已熬过了那段倍感寂寞的岁月了吧。
我紧紧盯着那口巨大的旅行箱,又啜了两口白兰地。心中默想着尚美收拾行李时的姿态,只觉得胃部一阵阵紧缩,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压住一般。
“我能问您一件事吗?”
我放下酒杯,望向老人:“您有没有想过……把夫人杀了?”
老人并没有显出吃惊的样子,只是缓缓将酒杯放回桌面。他凝视了一阵子天花板,视线终于又回到我的脸上,开口说道:“有过。”
“什么?”
“有过。毕竟我们在一起生活已经有五十年之久了。”
他又把酒杯举到嘴边,抿了一口,像山羊似的蠕动着嘴唇,然后,咽了下去。
“这可真是想不到啊,两位的感情看上去好得很呢。”
“是嘛。但是,不管多么美满的夫妻都会遭遇危机呦。不,不仅如此。应该说正是因为彼此相爱,反而会误解对方的心情,最后弄得一团糟呢。”
“互相误解……”
“为对方的利益着想而采取的行动,却未能得到对方的理解,这就像齿轮倒转那般纠缠不清呐。然而,要让齿轮正常运转可也并非易事,因为这样做难免又会伤害对方。”
“齿轮……”
我叹了口气:“如果只是误解,总会有开解的时候吧。”
我嘴上说着,心里却想,老人说的这套法则可不适用于我们目前所处的困境。若是尚美不曾杀害宏子,她为何不为自己置辩呢?
老人像是看穿我的心事,又道:
“到底是不是误解,要尝试着去解开才能明白啊。”
我吃了一惊,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愣了一会儿才道:“或许您说的没错。但是,不是有些案子永远都无法得到正确的审判吗?很多时候,真伪无从判断,却又必须得出结论,这可真让人伤脑筋呢。”
老人无声地笑了笑:
“不知如何断定真伪时便采取信任对方的办法好了。做不到这一点的人才真是傻子呢。”
说罢,他站起身来:“好啦,我也该告辞啦。”
我将他送至门口,老人又朝我转过身来。
“如果只是注目于对方的行为本身,误解自然很难消解。这一点,请你务必再好好考虑一下。”
我不明白他的言中之意,不知该如何接口。他微微一笑,自己开门走了出去。
房内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见杯中还剩了一点白兰地,便又喝了起来。
老人的话叫我颇费思量:不能只注目于对方的行为本身——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让我也思考一下自己的举动吗?可是,宏子惨死的时候我并不在场,即使想回忆起些什么,也是全无头绪。
难道问题是出在我离家之前?但我确信自己将壁炉熄灭了啊。
然而,追想在那之后的情形,我心中悄悄动摇起来。一直以来,我只将壁炉视为罪魁祸首,却对其他状况视而不见。
但是,最为要紧的因素恰恰就隐藏其间。我却直到如今方才幡然悔悟!
我再也坐不住了,像一头熊似的在房间里狂暴地来回踱步。那个于我而言无比恐怖的推理过程正在逐步变得清晰可见,而这番推理足以让所有一团都得到合理的解释。
那个老人无疑就是来指点于我的。
几分钟后,我从房内奔了出来,跑过走廊,敲响了老夫妇的房门。
“你终于来了。”
老人迎了过来。我在屋内走了几步,在窗边的一把椅子面前停住了脚步。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呻吟着说:“害死宏子的,其实就是我自己?”
“我……说不出口。”
尚美流着泪说。
6
“白天,我们发现你太太倒在树林里。”
老妇人牵起尚美的手,只见她的手腕上缠着绷带,想必是自杀未遂造成的。
“她对我们说,虽然无法阻止我们将此事报告警方,但请先听她解释。由此,我们得知了事情的全部经过。对于令爱的不幸遭遇,我们深表同情,也很理解为什么你会对太太产生怀疑。”老人从旁说道。此时,我方才意识到,就在适才与老人谈话的当口,尚美恐怕已经在他们的房间里了。
我摇了摇头。
“您说得对,确实是我搞错了。”
“误解是经常发生的事,不用挂怀。倒是昨天夜里,你最终没有下手,这可真是太好了。”
听了这话,我羞愧难当。自己险些犯下多么愚蠢的罪行啊!
昨夜我本想掐死尚美,却下不了手。
而我停手的原因,却并非出于对她的信任,只是害怕担上杀人的罪名而已。
“你不杀我了?”
见我住了手,尚美反问道,我无言以对。
今天一大早,尚美便独自出去了,想必是与我呆在一起太过痛苦的缘故。那会儿她可能已经动了自杀的念头,若非老夫妇俩及时发现了她,后果将不堪设想。
“真是对不住你了。”
我向尚美低头致歉:“我并不指望你能原谅我,只想请你告诉我一件事:是你吧汽车引擎关上的吧?”
她仍然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却也知道再也隐瞒不下去了,便下定决心似的点点头。
“不错,是我关上的。”
“果然如此。而你为了掩饰这一行为,才故意将壁炉……”
我闭上眼睛,再也说不下去了。
这一切全是我的过错。由于那天清晨异常寒冷,所以我早早地发动了汽车引擎,想把它预热一下再出门较为稳妥。并将引擎开着,自己前往便利店购买磁带。
但是,那起抢劫事故却导致了我的晚归。期间,车内的废气顺着楼梯进入家中,并逐渐弥漫了整条走廊,而宏子想必正在那里酣睡不醒。这孩子在早晨总是这样。
我能够非常容易地想象出尚美来到我家时的情景。看到昏倒在汽车废气中的宏子,察觉到原因的尚美便想要帮我掩盖这个弥天大错。是她给煤油罐加了油,造成了宏子因壁炉燃烧不充分而中毒身亡的假象。至于作伪证,自然也是为了不让真相暴露了。
我丝毫没有意识到害死宏子的真凶便是自己,反而疑心极力袒护我的尚美,甚至还差点为此将她杀害!这是何等的可悲可叹呐。
膝盖处陡然脱力,我一阵瘫软,颓然垂首,眼泪啪嗒啪嗒地滴落在地板上。后悔与自责似乎要把整个身子都压垮了。
有人碰碰我的肩膀,抬头望去,只见尚美正痛苦地皱着眉头。
“真相……我怎么也说不出口,我不想看着你难受。”
说着,她面庞扭曲,强忍住悲痛微笑着说:“以后可别再杀我啦。”
“尚美……”
“接下来嘛,”老人在我们身后说:“咱们四人一起去吃个饭怎么样?今晚我们夫妇做东。这可是你们两个年轻人的重生之夜,值得好好庆祝一番呢!”
尚美向我伸过手,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灯塔之上
1
那天,我在整理房间的时候找出一本旧照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