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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说的是。”郦逊之手捧羊皮卷,忖道,“倘若雍穆王府的地图也落在手中,要除雍穆王岂非……”见龙佑帝目光炯炯,不再细想下去。
前往昭平王府探病的郦逊之既是代龙佑帝来问候,亦是代郦伊杰和郦家诸将来探视,因此,满满一车的贽见礼和郦逊之的名帖一同送入府后,左鹰、左虎二人立即率仆拥彗恭迎。两方客气了一番,郦逊之终踏入了这座慕名已久的昭平王府。
昭平王府与另外三座王府不同,围湖而建,堆石推土为岛,湖心是王府的中心地带,岛周环绕围廊,中间夹以殿阁。更运来无数太湖石沿湖建起假山,整座府邸望之如海上神山,令人坐忘尘世。
郦逊之到时正值午时,阳光直入水面,耀眼刺目,他微一眯眼,笑道:“好一座人间福地!”
“多谢大人夸奖。”左鹰、左虎齐声道,面有得色。
“贵府气象不凡,王爷必是有福之人。”
“但如廉察大人吉言。”左虎忙谢过。左鹰贴上前来,腻在郦逊之身边道:“郦兄别忘了,你我说好要骑马同游,改天选个好日子,跟我上东郊如何?”左虎咳嗽一声,左鹰方讪讪退后,颇不以为然。郦逊之暗想,左王爷的伤势值得推敲。
一条水廊接通湖岸与小岛。长廊依势而曲,周边有假山起伏点缀,让人如踏入幽径深处,浑不知已临湖上。转曲数次方柳暗花明,但觉水中有石,石中有树,起伏环抱间,湖外景色参差可见,相映成趣。郦云跟在郦逊之身后,捧着盒子目不暇接,竟看得呆了。
郦逊之暗叹,如非左氏兄弟庸俗无趣,就可携手同游,遂笑道:“断魂修建此府,定花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比舍下强多了去。”左虎谦道:“这越发不敢当,大人实在过誉。”
一行人到了左勤的居处“朝夕房”。郦逊之回想来时路线暗自心惊,表面上来路仅此一条,可其间周折回绕处甚多。幸亏看过图纸,深明其中奥妙,否则自行前来,必会撞上机关布置。
朝夕房外古桂交柯,梅竹翳生,是个清幽雅致的养病之处。众人鱼贯而入,郦逊之人未到左勤床前,先扬声道:“逊之奉皇上之命前来探视,王爷病中无须多礼。”
左勤双目浑浊不堪,脸色潮红,衬着雪白被褥,越发显得烧熟了也似,确像大病之人。他闻言勉力想坐起,却是不能。郦逊之惋惜地坐在床头,叹道:“当日在慈恩宫与王爷一会,王爷曾叫逊之来府上,不想今日见面竟是如此境况,委实让逊之……唉,好在王爷福大命大,当能躲过此劫。”
左勤勉强地伸出一只枯手,挥了一挥,立即如飞向空中的鱼无力地跌下。左虎代左勤道:“廉察大人费心,家父疮口肿痛,四肢难举,不能招呼大人。”郦逊之忙道:“王爷歇着就好。”
正巧有仆人端汤药进屋,郦逊之抢先伸手取了,道:“我来伺候王爷吧。”左虎惶恐道:“使不得。”郦逊之左手一推,用上内力,左虎动弹不得,只得由他。
郦逊之一笑,放开左虎,单手去托左勤。左勤的身子被他扶直了,向他点头相谢。郦逊之道:“王爷不必客气,喝药吧。”左勤的嘴唇颤颤张开,郦逊之把碗递到他嘴边,看他小口小口啜饮了,手上送得一快,便有汤水顺嘴角滑下沾湿被褥。
左勤一口不小心呛着,咳了两声,不胜其苦。他伤在胸胁,一咳嗽就牵动伤口,犹如一把刀在吱吱地磨。郦逊之瞥了左鹰、左虎一眼,一个东张西望,另一个神色痛楚,不觉心下了然。他服侍左勤躺下,替他换上新的被褥,忧心地道:“皇上为了王爷的病寝食难安,我这做臣子的无法为皇上分忧,只能为王爷端茶送水略表心意。”
左虎道:“廉察大人客气!大人千金之躯,又代皇上巡视,亲自给家父喂药,已是极大恩典。”左鹰附和道:“是极,是极。”郦逊之道:“王爷病重,逊之改日再打扰。此外,这三盒益寿养真膏为家父特制,请王爷笑纳。”郦云忙递上始终捧着的盒子。
左虎见他隆重其事,知此药必定异常珍贵,忙道:“大人如此费心,左氏一门铭感五内。廉察大人何时要来,我等随时恭候。”郦逊之微一摇头,“王爷身体要紧。”
出了湖心处左勤的卧室,郦逊之走在通往岸边的长廊中,步履悠闲缓慢,细致观看四周景色。等长廊游毕,见近岸码头边有旱舟石舫,通身石砌,几名左府家人正站在其上,往湖里倒些物事。
郦逊之好奇地问左虎,“那是什么?”左虎恭敬答道:“虎为家父积德,故叫人买下南市所有鱼虾放生,让廉察大人见笑了。”
郦逊之微微诧异,深深看了左虎一眼,见他态度谦恭有礼,笑道:“只苦了今日想吃鱼虾的人。”左虎附和一笑。郦逊之记起江留醉曾描述过左虎在十分楼的情形,与金逸明争暗斗,此时大摆孝经真难为他。
左氏两兄弟亲送郦逊之于府门之外,极尽礼数。等人退得远了,左虎沉下脸,瞪了左鹰一眼,“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寻欢作乐。若非我……”左鹰嘴角一抽,“又嫌我坏事?”左虎正待发火,一只手在他面前一晃,现出个风流俊俏的身影,笑眯眯地道:“二爷莫恼,那郦逊之算得了什么,值得为他不快?”
楚少少从左府内闪出,劝过左虎又去拉左鹰,“跟我骑马散心去。”左鹰的脸色终于缓和,捏了一把楚少少,笑道:“我呀就爱看你。一瞧见你,什么脾气也没了,哈哈。走!”理也不理左虎,兴颠颠去了。
楚少少朝左虎微一拱手告辞,左虎叹了口气,“罢了!替我看紧他!”
郦逊之离开左府后,转过一条街,进了清影居里间厢房,郦云早已候着。不一会儿有下人来报,左鹰和楚少少带人出城骑马去了。郦逊之点点头,叫郦云摆了一套茶具,自取了六角尖瓣的万春银叶茶饼,慢慢用焙笼生微火炙干。墙上贴着陆羽的诗,“雪夜清舟涨井泉,自携茶灶就烹煎。一毫无复关心事,不枉人间住百年。”
茶饼烘干,郦逊之取茶臼细细碾了,用绢罗筛过,留下最细的茶粉。另一边红泥风炉火烧得正旺,等烟焰去尽,郦云方奉上店老板珍藏的无锡惠山泉水,一面烹水一面急扇。待水有微涛便取起,候汤面平复,先注少许沸水于钧窑红茶碗中,等冷气荡去,将先前磨好的茶粉放入,冲进茶汤。
郦逊之以茶筅迅速击拂,郦云凑头去看,汤纹聚如猛虎出山,散如修竹擎天,又见美人如花,瞬即换作亭台楼阁,须臾间变化多端,如梦幻泡影骤起骤灭。郦云拍手叫好,直夸好看,郦逊之不动声色,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倘这便是江湖、是社稷,他就是遨游其间的大鹏,直冲九霄的天龙,没有谁能够阻碍。
“左伯爷入宫面圣去了。”悄然走进一人,俯首报道。郦逊之听左虎也走了,手蓦地停住,茶沫顺着茶筅慢爬,堆云积雪,泛在整只茶碗上。他肃然的脸上终露笑意,对郦云道:“尝尝我的茶艺如何?”
郦云端碗细品,郦逊之问那人道:“是皇上宣的,还是他自己求见?”那人道:“大内徐公公亲来,该是皇上宣的。”郦逊之点头,叫那人退下。郦云笑道:“火候正好,公子爷几时教教我?”
郦逊之笑骂,“拍什么马屁!搅乱的茶,只能看不能喝,偏你上我的当。”郦云咂咂嘴,道:“公子爷有事就去办吧,我在这儿看着。”郦逊之看了他一眼,“你回府去,机灵点,兴许以后我有重用你的地方。”
郦云面露喜色,朝他半跪,立即收拾茶具,打道回府。郦逊之等他走后,默默坐了一盏茶的工夫,方换了身紧身的常服,再度往昭平王府去了。
大白天摸进王府,这是郦逊之胆大心细之处。他刚才进府时看到守卫并不森严,想来一是青天白日,二是有机关庇佑,故而懈怠。但到晚间便不同,左勤既遭刺客,夜里守备必多数倍。如今左鹰出城、左虎被召,如左勤是真伤,此时进府时机最佳。
郦逊之足尖轻点入墙去,飞掠过院,隐在沿湖的假山石洞中。
首先要去打探的,就是重伤的左勤是否真的卧床不起。他住在湖心,仅有一条长廊可入,虽有假山遮掩,但三面可见易被察觉。若从水里走,没水靠游这么远亦是麻烦事。郦逊之苦笑,不知那刺客如何得手?
思来想去只能从水里走,这是他烹茶时思量好的计策,连外服亦换成湖绿。郦逊之忽然念及那些刚被放生的鱼虾,微一皱眉,水中诸多异味,此时也只能忍了。如游鱼悄然入水,自幼徜徉于波涛中的他,重回水中倒像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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