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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葵安自从那次发病卧床好了之后,我再看见他时,他都是一副若有所思,一改过去放荡行事的德行,反而心事重重的,这会儿王员外不和他说话了,他就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桌子下首,窗户外还是淅淅沥沥下着小雨,烟气蒙蒙的,他也不知在看什么。
吃过了饭,那位姨太太就问桃三娘有没有花茶,那意思就是要另泡一壶花茶来喝,而不想再喝王葵安做的茶了。桃三娘连说有的,从柜台里拿出一小包东西来,却就用王葵安刚才用的风炉子,看那煮茶的铫子里还有茶叶,桃三娘也不倒出里面的茶,就直接加上水,打开手里那包东西,竟然是些干的白梅花和青竹叶,用筷子夹了撒进去后,她一边等着水开,一边还笑说道:“王老爷是最懂茶的人,可晓得我这茶是什么名堂?”
王员外也觉得稀奇:“不知。”
“我这炉子里面,烧的是松木炭,加上梅花和竹叶,正是齐全的岁寒三友呀。”桃三娘打趣道。
“哦?是了、是了!”王员外笑着点头:“想不到老板娘还是个文雅之人。”
“哪里哪里,随口胡说着玩儿的。”桃三娘待水慢慢开了,再放几颗冰糖进茶里,一时间店里清香四溢,其他桌的客人也都不住地伸脖子来看。
王员外连夸桃三娘,想不到她的烹茶手艺也这么好。
“其实啊,还多亏了大少爷的茶叶,第一回的汤太浓就苦了,第二回才正好。我这点东西算什么呢?若只有干花和竹叶,哪能来这样的茶色和香气?”桃三娘一迭声说着,舀出几杯捧到众人面前。
众人喝了,也是没有说不好的,王葵安似乎也不在意,一行人喝完茶歇够了脚,没什么特别的情状,就走了。
哪知道,第二天就听街上的人们议论说,王员外家里昨夜出大事了。
天刚擦黑上灯那会儿,先是园子里闹蛇,一条比人胳膊还粗的黑蛇突然从花丛里游出来,把路过的四姨太和二少爷吓坏了,一干下人追着打半天,足闹了一个时辰,却什么也打不到。
王员外和管家则一直在西厢房里谈话,外面闹蛇时他们也没在意,后来一个小厮给送进一杯茶,员外喝时说了一句,茶怎么一股焦味?不香。
管家正要起身去张罗给他换一杯茶时,就听“扑通”一声,员外翻到地上,管家过去扶他起来,却见他脸都黑了,吓一大跳,连忙把他扶到榻上,再回头去叫人,正好方才送茶来的小厮还在门外,便过去一脚把他踢了,问他端来的什么茶,可谁知不曾想这一脚踢下去,那小厮栽在地上也不动了,扒过来一看,额头太阳穴正好触在地面一凸出的石尖,“突突”地往外冒血。等其他下人拿着灯赶过来时,这人已经断气了,管家白白气得跺脚也没法子。
家人只好遣人报了官府,请来医生,王员外这时已经只有出气的份,没有进气的力了,几位姨娘顿时哭得震天响。管家也被锁了,幸亏大少爷王葵安出来与官府来人周旋几句,送些银两不叫为难管家,才被带走的;请得离家最近的谭大夫来之后,仔细看过了,也说不清究竟是中了什么毒,只好叫人熬些芦根甘草水来灌下去,都没见起效,再在内关、外关、足三里等穴位处施针,半晌人还是不醒,谭大夫急得满头大汗也没办法,便说出还有一条方子,只是不敢用。家人一再追问,他才说员外是喝下了毒茶,所以必须让他大吐才能活命,有一条古方,三国时候郭汜大将军就用过的,十分凑效,乃是用粪汁灌饮下去,一吐即好。而若得陈年地下贮存的粪液,其性苦、寒凉,效果亦更佳。
一众家人听得大骇,纷纷摇头绝不赞同。惟有王葵安,最后还是认为活命重要,自己亲自跑到茅房舀出粪汁去灌他父亲,结果王员外还真的吐了一地,体内的毒也发了出来,面色终于由黑转红,虽然发起高烧,但还是醒了过来。
这一折腾足足闹到天亮,因为一整夜王家的小厮就满城跑,官府差人也是来回几遍,早就被好事爱打听到人知道了,一下子给传得沸沸扬扬。
※※※
王员外喝茶中毒,当时虽救活过来了,但也从此再没下过床半步。
管家误杀了人命,后来官府彻查,竟都不知道这小厮是哪来的,似乎是个冒名顶替进府行凶的人,官府查访好几遍也查不出任何究竟,王家背后使了不少银子,又帮管家暗中疏通,但官府审理并最终草草结案之后,仍然判了他个流徙罪。
这王员外家,一时间没了多年得力的管家,王员外又生了重病,生意立刻一落千丈,不过幸好店里还有几个年长的老伙计十分忠心又有份量,这才把几家分号的局面稳住,没有太大失损。
看着王家接连遭逢坏事,江都不少人就背后谈论,说这苗头从大少爷王葵安发疯卧病起就有了,那时候大街上就有不少人听见他喊:供桌上有三堆香灰……家里有条黑蛇云云,看来是早有预兆啊,只可惜无人觉悟到而已。
时日过着,不知不觉,花落叶茂,立夏时节,天就慢慢热起来了。
欢香馆的生意照旧是红红火火的,桃三娘每日都忙忙碌碌。
忽然一日晌午间,那带着书僮的和公子与王葵安二人,竟来了店里。
进门之后,坐到他们以往惯常坐的位置,仍然是书僮招呼何大要风炉煮水,但看起来不同的是,王葵安面色淡然,似乎一改以往的神情和做派。
和公子让桃三娘做些素斋菜,两个人便喝着茶,低声说话。
我随桃三娘到厨房去,她要做一道青菜梗烧面筋,我便帮她摘菜梗子。
“三娘,”我想起什么,忍不住问道:“他们第一回到店里来时,你就说过王员外家会出坏事的吧?”
“说过?”桃三娘将一把干金针泡进碗里:“我忘了啊。”
“你说过的。”我争辩道。
“嗯,反正他家是出坏事了。”桃三娘笑道。
我见桃三娘不想说,也就不再问了。
姓和的男子和王葵安吃完饭,临走时,王葵安还送了桃三娘一小篓茶饼,说是答谢她的厨艺和茶艺。
后来,桃三娘有一次无意间才和我说起,王员外喝的毒茶是王葵安亲手烹制的,也是那姓和的教他的。先将毒物掺到茶团里,火焙略焦后,茶气就能掩盖住毒物的怪味了,那天白天他们在店里喝的就是,但因为人多,他也不敢下很毒的,只是稍微试验一下,到了晚上才买通人帮他端一杯剧毒的给他爹喝。
我说,那王葵安怎么下得了手?姓和的究竟又是什么人?
桃三娘摇头笑笑却不答了。
再后来,那王员外因长年离不了病榻,王葵安身为长子,便自然就承担起了家业,却仍是乖张放荡,总少不了眠花宿柳的行事作派,花钱无比散漫。他爹也已经管不了他了,家里上下全都只有讨好他的份儿了。他唯一的好处,就是与那位教养高尚的和公子成了至交,也许是因为有他,王家的茶庄生意倒是一直不错,人们都说,有这一点,他还不算十足的败家孽子。
九、莲心果
江都七八月间,藕风香荷铺满塘,水红菱、鸡头米当新上市,街上每日都能看到推着板车卖这些生冷时鲜的小贩。
听说,菱角还是那些池中自种的味佳,野生菱肉生脆,煮熟了却不太粉。
欢香馆里的桃三娘则善烹一道鲜菱鸡汤,整只小母鸡、火腿熬出白汤,再放入剥壳菱肉,极其美味。又有性补的鸡头,桃三娘说用防风熬出的药水浸泡,就能保得经月不坏,一斗鸡头用防风四两即可。
近来天气着实炎热,但小秦淮河里也长出不少荷叶浮莲,附近一带的小孩午间常去那水边游戏,我便也跟着一块去,有时还能采到莲蓬,摸到小螺。不过娘是不许我下水去游泳的,她说女孩子大了,就得有个女孩子样,再热也不能跟那帮野小子似的脱衣服,让人看见很不成体统的,以后找不到婆家……可我并不太在意。
竹枝儿巷中一户林家,有个比我小三岁的弟弟,都叫他小永的,因为他瘦小又生性怯弱,其他孩子就都不愿意带他玩,他平素也很少出门来,只爱待在家里的,后来他娘亲年初没了,爹很快又娶了个后娘,那后娘对他倒也不错,还常常鼓动他出门去玩,有一次我到水中摸石头,看见他独自坐在水边发愣,太阳光晒得他额头都是汗,脸膛红彤彤的,我便摘一片荷叶让他顶在头上:“挡着头,别中暑了。”
他接过叶子,见我还站在水里,突然好像想到什么,用荷叶捧起水来,朝我“哗”地一泼,我反应过来也连忙用手划水泼向他,他身上都湿了,一脸的水却很开心地笑,自此就把我当成最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