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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辞浅浅垂眼:“有澹台神医的续命之药,我定能保殿下到大业初定,不过想要娶妻生子、安享天伦,大概殿下是没那机会了——即便如此,殿下还是执意要与言姑娘在一起吗?”
“我不在乎自己能活多久,能与她一起的话,便是弹指间也弥足珍贵。”
“是吗?殿下果真是个无情之人,一边说着愿为言姑娘放弃荣华富贵、权势地位,一边又为自己想要的片刻满足欺骗她。殿下就没想过么,当言姑娘还年轻而殿下不得不撒手人寰时,只有一个人孤影相随的冷清后宫中,她要如何捱过漫长余生?”
楚辞的声音清淡平直,毫无起伏的音调听不出是在嘲讽还是在指责,然而正是这样仿若不经意间的话语,于温墨疏来说比最尖锐的刀子还要锋利。
他早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却从没有告诉过言离忧。
“楚辞,没有人比你更了解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温墨疏哑笑,指着心口时神色寂然,“这颗心比任何人都自私,所以才会做出许多让我后悔不已的事,而现在我想做的就是和心爱之人在一起,就算是要骗她也没关系……这是我从你那里换来的残生,最后一个心愿。”
窗外春风正劲,几声春雷若有若无。
望着渐渐有些阴沉的天色,楚辞半晌无声,一颗牛眼大的蜡封药丸在手指间转来转去,最后嗵地一声丢进残茶里,回眸一抹难明笑容:“若说自私,我和殿下都是一类人呢。”
※※※
入春下雨是喜兆,意味着风调雨顺、秋日丰收,在以田为生的百姓们庆祝第一场喜雨时,渊国皇宫也多了几许喜庆味道。
“皇贵妃有喜,诸国遣使往来,再加上征军驱敌大胜而归,今年可谓是开门三喜春同临,是皇上顺应天意荣登大统的祥瑞之兆啊!有老天庇佑,皇上的病定能早日痊愈,前朝和后宫可都等着皇上赏喜呢!”
一连数月都被药味儿充塞的御书房终于有了几缕新鲜空气,看着第一场雨后澄静如洗的碧空,温敬元心情出奇地好,蜡黄脸色也好转许多,负手在御书房外悠闲散步,一边听着赵公公说些好听的话,一边计算这一年多来自己立下多少伟大功绩。
一年,仅仅一年,先帝时被耽误的边陲战事在他果断决意下连连获胜,已经多年不做供奉的青岳国也老老实实恢复如初,就连一直以来都以敌对姿态存在的州外诸国也纷纷遣使入渊,一时之间,从腐败奢靡中复苏的渊国风光无限。如此情况下就只差稳定内政、册立储君,偏在他为后继无人越来越焦躁时,凰仪宫传来皇贵妃龙玥儿身怀六甲的喜讯。
温敬元实在无法不为自己的幸运感慨,他甚至觉得这一切都是上天为他安排好的,似乎他本就该坐上这皇位,本就该是万民称颂、流芳百世的英明渊皇。
不过,仍有些事、有些人令他不悦,总认为那些人或事消失无踪才算完美。
“丞相大人,今儿皇上心情好,您陪着走走?”赵公公含笑吆喝声让温敬元收回忽冷忽热的目光,回头看去,一身素白近乎刺目的连嵩负手走来,阴柔面庞隐隐有股纤尘不染的仙气。
或者说,妖气。
“昨天吏部尚书送了四箱新鲜贡蜜到我宫里,烦请赵公公带人去取一趟,那东西甜腻腻的我吃不惯,不如交给膳房留作食材。”连嵩支走赵公公,跟在温敬元身边缓缓散步,略带弯曲的纯白发梢卷在指间,与碧色扳指松垮缠绕。
抬眼望了望外宫方向,没什么血色的唇瓣微翘,连嵩细细眯起眼眸:“定远王世子突然回宫扰乱计划,这是微臣事先就预料到的。不过微臣还是有些意外,怎么也没想到世子竟会在那种情况下与二皇子冲突,看来那位神神秘秘的言医官,比微臣预料得更有价值。”
第152章 人心难测
温敬元淡淡看眼身旁难以捉摸的心腹谋臣,不着痕迹皱了皱眉:“温墨情这么一插手,朕就没机会看到二皇子暴露他的势力了,实在可惜。”
“可惜什么?皇上不是得到更重要的信息了吗?”连嵩笑笑,和煦春日平添几分阴冷,“四皇子不善谋算,为人处世经常草率莽撞,得罪人几乎是家常便饭,若不是有君子楼少主之一君无念辅佐,他又怎能成大气?臣早就劝过皇上不必理会四皇子,只要二皇子不倒,楚辞不倒,那么四皇子身边就算再多十个君无念也没用。眼下皇上应该在意的人除了二皇子外就剩下定远王世子温墨情,虽说他处身江湖,对朝廷的事似乎没什么兴趣,可皇上万万不可忘记,君子楼对朝廷一向抵触多、亲近少,谁能保证他温墨情不是君子楼派来捣乱的?”
“朕当然知道他不可靠。彼时他夜闯青莲宫大开杀戒,正是先帝垂危而未殁时,一个不把皇帝放在眼中胆敢滥杀宠臣的人,朕能倾心交付吗?”
温敬元当了二十多年王爷才登上帝位,隐忍脾性常人难及,平日里是极少表露感情的,但在谈论起温墨情时,那双总是锐利精明的眼中难以掩饰厌恶与畏惧交杂的光泽,一丝一缕,尽收连嵩眼底。
不急不缓把玩着扳指,连嵩仿佛对温墨情其人并不当回事:“温墨情的确是个烫手山芋,得他可事半功倍,信他却又无异于养虎为患,皇上能用他的同时加以防备,这已经是十分难得的手腕。这次温墨情回宫让臣颇有些措手不及,好在他也知道什么人能动、什么人不能动,药方一事只追查半路便自觉停步,既是给了自己后路,也是给了皇上一个可掌控他的把柄。”
温敬元站定,表情半信半疑:“他有什么把柄?你是指言离忧?”
连嵩点头,苍白唇角弧度森然:“没错,正是言离忧。原本臣以为温墨情只是钟意言离忧,或许会为她做些考虑;及至他与二皇子在铅华宫对峙,臣陡然发现,言离忧对温墨情而言不仅仅是个令他心动的女人,他们二人之间的情愫,恐怕已经深到足以用来要挟温墨情的地步。”
温墨情或许对言离忧动心一事,温敬元不是第一次听连嵩提起了,他也曾明里暗里注意过、试探过,结果始终模糊不明。反复回忆温墨情回宫以来所作所为,温敬元拧紧的眉头渐渐松开,望向远处的眼神若有所悟:“连丞相让朕务必找借口把言离忧留在宫中,又让周医官给她下毒,为的是试探温墨情并挑拨他与二皇子关系。当你把计划道来时朕还有些不解,一直想不通为什么要破坏的是他们二人关系而不是四皇子,现在朕总算明白了,连丞相目光广远,居然早就考虑到日后皇位争夺之时温墨情的归属问题,相比之下,朕确实是目光短浅啊!”
“皇上过奖,臣惶恐。”
温敬元对眼下情势尤为满意,是而没有注意连嵩乏味语气,又说了些其他前朝事情后便急着离开,留下连嵩在御书房外的浅草小路间笑意莫名。
“连大人。”温敬元走后,赵公公神不知鬼不觉出现。
“赵公公辛苦了,最近总是劳你东奔西走,实在抱歉。”连嵩没什么诚意淡道。
“哎呦,连大人可别跟奴才客气,要不是芸妃娘娘和连大人提拔,奴才怎会有今日?”赵公公笑容谄媚,乌木似的眼珠骨碌碌乱转,“这几天皇上盯得紧,有谁往连大人那边去过都吩咐奴才记着呢,芸妃娘娘那里也不例外。昨日皇上还特地叫来内宫当值的侍卫询问,十句里有八句都冲着连大人和娘娘,连大人可得小心着些。”
连嵩冷笑,抬脚碾碎一株刚钻出地面的嫩草:“皇上多疑,除了自己谁都不信,何况我与娘娘又有同乡这层关系?火烧青莲宫后有许多朝臣以为皇上公正无私,大把大把的折子从未断过,其中有多少是参奏我和娘娘的,恐怕皇上早就数不过来了。”
“那您看娘娘那边……”赵公公带着询问之色。
“有赵公公从中传话,我又何必亲自到凤欢宫?以后,还是要请赵公公多多关照呢。”
“连大人又客气了,替娘娘办事那是奴才的荣幸,他日娘娘稳坐东宫、连大人居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时,别忘了给奴才一个善终就行。”卑躬屈膝熟练地说着常说的话,赵公公等到白如鬼魅的身影走远才抬起头,可弯惯了身子似乎抬不起来了。揉揉笑得发酸的两腮,赵公公一脸苦笑也不知道是在嘲讽自己还是别人:“谁能信得过谁?谁能倚靠谁?在宫里想活下去,不就得见风使舵吗……”
无辜受到牵连的风骤起,赌气般卷着地上灰尘四处飞散,飘飘摇摇落在无数宫殿地面。
“有五六年不见春风这样大了,前几日才栽下的月季倒了大半,剩下几株也是半死不活,看得人心疼。”锦贵人拿着金丝剪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