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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后来我才发现,我错了。他也是会发火的人。唯一发的那次火,竟然是冲我来的。
那是康熙四十五年的夏天,我记得很清楚,六月,我刚好嫁过来两年整了。我像平常一样,从丫鬟手里接过茶水,给爷送到书房去。爷的书房,几乎是禁地,但是他并没有禁止过我出入。这两年里,我心里对他还是有愧疚的,我没尽到做妻子的责任,只能在其他方面补偿他了。
因为心里想着我额娘前些日子问我为何还没身孕的事儿,所以进书房时我忘记了敲门。推开门刚一脚踏进屋里,爷突然吼道:“滚出去,谁让你进来的?”手里的茶盘落了地,茶壶杯子碎了一大片,我被吓坏了。“我叫你滚,你听不到吗?”爷的声音几近咆哮。
泪珠儿在眼里转着,怎么也不肯落下来,屋子里那个人,是我的丈夫吗?他原来也会那样额头冒着青筋的吼叫,也会那样瞪着通红的双眼恨人。我还一直以为,他是无喜无怒的佛呢。
退了出来,关门的时候,我望见了他书架上挂着的那幅画,画上是一个发式和衣服都很奇怪的女子,那女子,我见过。
我刚嫁过来那年,爷的生辰,十月的最后一天。爷回来嘱咐福晋说府里晚上要来客人,让她准备一下,把饭菜摆在花园里,还特意叮嘱,要弄几样麻辣的菜式。我心里好奇,会是什么样的客人,让我的爷这般在意,甚至说起麻辣这两字的时候,竟然会嘴角含笑。
天擦黑,客人就到了,也只是听丫鬟说到了而已,我与福晋、侧福晋她们,只能在厅里用膳,爷不让我们过去掺合。
耐不住心里的好奇,我吃过饭还是偷偷的跑去了花园,亭子里亮着灯,除了我的爷,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十三爷,另一个便是那画里的女子。
她很漂亮,不只漂亮,而且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在里面,具体是什么我也说不上来,但是就是让人忘不了。当时只以为,她是十三爷的相好。可是,后来见她拿了一幅画出来,送给了我的爷,爷收了画,也不看便放在了一边。我看得清楚,画上绑了根红丝带。
那画后来便挂在了爷的书房里,书桌对面,爷一抬眼便能看到的地方。那根红丝带,在墙上飘摇着,扎人眼。几次送茶水进去,都能见到爷站在那画前,发愣。
“你说,这画有什么好?”爷第一次邀我看那幅画。
我不懂画,那画我看不出有什么好,只知道画里那人,是我的爷,从容的,冷静的,孤单的,寂寞的,就是那种,让人看了会觉得鼻子发酸那种。那女子,竟然是喜欢我的爷的。
我一个外行女子都看明白了画里的情意,我那冷静精明的爷,难道看不出来吗?还要来问我作确定?
“回爷的话,妾不懂画,妾只是觉得,画这画的人,是真正明白爷的人。”她喜欢您啊,我的爷,您难道还不明白吗?
“你出去吧。”爷的眼里,有了我平时看不见的色彩,无奈,我知道那是无奈。
爷冲我发脾气那晚,是在我房里歇的,也是在那晚,他要了我。
夜里,爷被魇住了,满头大汗的喊着:“不是的,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什么事,让爷如此绝望,如此委屈,甚至只能在梦里,才能发泄出来?我不知我是不是该叫醒梦魇里的爷。他究竟醒着更痛苦还是睡着更痛苦,我不知道。
桃花时节
康熙四十五年春,我已经是奔二十五去的老姑娘了。
画馆生日依旧红火,我的作品在民间已经炒到了近三十两一幅了,这在当时,几近天价,画馆的经营我几乎从不干涉,只是偶尔画几张画挂出去卖,另外的作品,大多都是一些走投无路的考生或者读书人放到我这里来寄卖的。原本的打算,是我这铺子只卖我的作品,可是后来想到,我只要一点头,就可以救无数身处水火之中的人,何乐而不为呢。
每幅寄卖的画,我从中抽取百分之十的佣金,不算低也绝对不会高,我这铺子里卖出去的画,最低不会低于五两银子,这在当时,也是偏高于市场价的。所以拿到我这里来寄卖画稿的人,络绎不绝。
这其中的明细帐目,统统交给了郑之平打理,而我,便成了一个地道的甩手老板,时常跟着皇帝的御驾东奔西跑,闲时就约上四阿哥、十三阿哥喝一会子茶,或者下厨替他们弄几样菜,又或者约了八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一同去骑马郊游。
九阿哥,我从来没请过他,虽然他也有两次不请自来,但是我对他都是极为冷淡的,我,大约是个记仇的人罢。
至于十四阿哥,这会儿也是个十八奔十九岁去的大小伙子了,从前的那股子讨人嫌的味道已经彻底消了个干净,虽然还是不讨我喜欢。
十阿哥,对他不讨厌,也不喜欢,他喜欢在冷场的时候冒些傻话出来,然后让在场的人哭笑不得。
至于八阿哥和四阿哥,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住得那么近,却又像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呢?只要我请了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八阿哥和十四阿哥他们,铁定以各种理由推脱,我想,除非我结婚他们有可能集体参加之外,再没有能让我一次把他们请全了的机会了。
关于结婚,皇帝在我耳边叨念过许多次了,他似乎很想把我许配给四阿哥,大约是因为我与四阿哥年纪相差不远的关系吧,就连最初让我暂住四阿哥府,也是隐隐的有这层意思在里面。
四阿哥府里的那位小新娘钮祜禄氏,去年也封了侧福晋,只是不知道两人是否有洞房,十三岁大的女孩子,在我们这里才读初中一年级呢。
十三阿哥,今年十月初一便该满二十了,至今却还没大婚,连个侧福晋都还没有。对他,我只能是深重的愧疚,也因为愧疚,我对他越发的好,我甚至觉得,与翔在一起的时候,我也没对他那么好过。
园子里桃花开了,满树粉红的、雪白的,美得让人心醉,池塘边的柳树也刚发出了枝芽,嫩绿嫩绿的,随着风轻舞,池子里的睡莲也发出了小小的圆叶子,起风的时候,惹得池塘里荡起层层波纹。冬雪和夏雨坐在远处假山上的亭子里,嬉笑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小郑则架着画板,有模有样的在写生,从角度上看,他画的应该是围墙边的竹子吧,这小子,从一开始写生便是只写竹子,偶尔也写兰花。
这一切如梦一般的美好,因一场赏花宴而结束。
去年桃花开的时候,十三阿哥与四阿哥去桐城办差,没在京里,桃树挂了果才回来,是以对我园子里的桃花一直念念不忘,约了今年无论如何也要请他们过来赏花。
头天吃过午饭,我就叫小郑送了帖子,算是正式邀请四阿哥与十三阿哥过府一叙,时间约在今日正午。
早早的去京里知名的糕点铺里买了些点心,又准备了一些园子里自产的水果,然后便换上围裙,下厨做菜去了。还不到午时,四阿哥与十三阿哥便一起过来了,我让他们在亭子里候着,这边又加快了做菜的速度。
午时正,我们在亭子里摆了桌子,又叫冬雪把去年泡的桂花酒拿出来,想了想,便叫小郑去唤了郑之平过来,多一个人说话,总热闹几分,这两年,我与四阿哥时常冷场,就连十三阿哥也常常无言,却不知这样尴尬的气氛,他二人为何乐此不彼。
郑之平这两年来把店铺管理得非常好,实际上,他在处理生意的时候,并不是个害羞内向的人,杀起价来有板有眼。我发现,他只是在面对我的时候,才喜欢脸红。
他在四阿哥与十三阿哥面前,十分拘束,我于是撺掇着十三阿哥劝了他两杯酒,酒一下肚,他的脸立即红了起来,双眼不再卑微的下垂着,显得神采奕奕,说话也流利了起来,跟十三阿哥海谈什么理想,什么抱负,一会又说到边疆,一会又说到黄河,全没了平日里循规蹈矩谨言慎行的模样。
四阿哥只是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酒,笑着看他二人闹腾。我呢,视线最多的落脚点,大约是四阿哥身后的桃树吧。
再喝了一会,郑之平就开始念起诗来,想不到的是,他念的居然都是情诗,更想不到的是,他念诗的时候,会那样目光灼灼的看着我。酒的确是个迷失人心的好东西,平日里,他只要看我一脸,立即就会把头调开,再不敢看第二眼。
他这出这么一闹,四阿哥和十三阿哥脸色青了起来,大约不是瞎子都看出了他眼里的浓浓爱意。我之前也有所察觉,但是一直以为,他不过是感激我罢了。
“郑先生,你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