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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小公子大急:“祖母!”
老夫人不理他,转向朱瞎子:“你既早已知道,偏要等到现在才说,是安心看我们范家出丑么?”
朱瞎子无言以对。
“再有下回,仔细你的老命!”老夫人竟没有过于怪责,不冷不热道,“总算还知道护主,明天起就不用再磨面了吧。”
朱瞎子并没多大喜悦,苦笑:“老仆闲着也是闲着。”
老夫人冷冷道:“是嫌我们亏待了你么!”
范小公子心里正在气恨,闻言道:“这瞎子不知好歹,不过磨了点面而已,却吃了我们家多少年白饭,祖母还不撵了他!”
老夫人冷哼一声,拄着拐杖扶着丫鬟转身进里面去了。
对一个推磨的瞎子说的话也深信不疑,众邻居都诧异。
见母亲生气,范大老爷马上看了夫人柳氏一眼,柳氏会意,跟着进去解劝了。
范小公子暴躁:“爹,现下亲戚街坊们都已经来了,怎么办!一个瞎子说的话也能当真,传出去那不是笑话……”
范大老爷一反常态,拍桌子呵斥:“干的好事,还不给我住嘴!”
平日有老夫人纵容,范大老爷不敢多管儿子,范小公子所以才这般无法无天,此刻没人撑腰,范大老爷突然发起狠来,他果然不敢作声了。
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抢来的好媳妇竟是命中克夫,这婚礼显然不能再继续办下去,满厅乡邻都被晾着,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情状十分尴尬难堪。范大老爷自觉丢了颜面,该说的话又难以出口,只紧闭着嘴,脸色难看得可以挤出墨来。
“看来这杯喜酒今日是喝不成了,”旁边的蓝衣公子忽然开口了,他摇着折扇走上前,笑得春风满面,“主人家何必烦恼,儿女姻缘天注定,以令郎的身份风采,将来还怕寻不到门好亲事?为这点小事冒险却不合算。”
这种场合本不该笑的,范大老爷本要发火,可听到后头这番恭维的话之后,他马上觉得那笑容不那么讨厌了,对方分明是在替自己解围,给足了面子,于是忙配合地点头,难得还拱了拱手:“多谢。”
“在下就不打扰了,先告辞。”蓝衣公子收了折扇,拱手,径自出门去了。
衣料名贵,气度不凡,没留意到客人里还有这样的人物,范大老爷皱眉,若有所思。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众乡邻总算回神,低声议论,没有人留意到,新娘袖中紧握着银簪子的手逐渐放松。
管家善解人意,上前圆场:“今日我家小公子的事……”
话没说完,众乡邻远客都纷纷道客气,一齐告辞离去,眨眼工夫满厅客人便走得一干二净,厅上顿时鸦雀无声,只剩下范家父子、管家、朱瞎子还有新娘子五个人,谁也不开口说话,气氛僵冷到了极点,几乎凝结成冰。
管家转向范大老爷,眼睛却瞟着范小公子,硬着头皮问:“这丫头……是不是送回去?”
范小公子二话不说,气冲冲上前扯下新娘的盖头。
新娘下意识后退两步,惊愕的小脸清楚地映入眼帘——这白小碧果然生得好相貌,粉面朱唇,眉眼如画,秀发如云,虽是小户出身,娇嫩模样却半点不输那些大户小姐。
美貌新娘子站在面前,吃不到心里就犯恼,更何况自己看上的哪能便宜别人,范小公子冷笑道:“送回去做什么,既然命中克夫,放出去也是祸害男人,我出烧埋银子给她埋了爹,她就要给我家做事,先叫她……”停了她,他恶狠狠瞪着朱瞎子:“叫她去跟朱瞎子磨面吧,命中克夫,还嫁得出去么,张家敢要就来讨,我倒要看她怎么个克法,若是克他不死……”
朱瞎子扶胸咳嗽,颤声:“老仆先回去磨面了。”
白小碧朝范大老爷矮了矮身,跟着朱瞎子去了。
范大老爷没表示什么,只是冷冷地看着朱瞎子的背影,神色极为复杂。
。
朱瞎子住的地方是个堆杂物的小院,檐下一副笨重的石磨,房间里光线阴暗,十分简陋,两条长凳,一张破桌子,冷硬的床板上铺着床破旧棉被,里头棉花都有好几处露了出来,已经发黑,散发着难闻的味道,白小碧初进房间几乎被熏得作呕。
朱瞎子摸索着往长凳上坐了,叹气,浑浊的双眼比平日更显得呆板:“丫头别怪我,白公是个好人,如今被他们害死,我料着你必定不愿嫁给仇人,怕你寻短见,所以才说了这些话。”
白小碧忙跪下:“小时候我曾见过朱伯伯,今日是伯伯救了我,我感激都来不及,怎么敢怪你,我原就是打算……”住了口,垂首。
朱瞎子道:“克夫的名声传出去,你今后……”
“我知道,今后嫁不出去吧,”白小碧握紧双拳,红了眼圈,“我爹就是被范家害死的,我宁可一辈子不嫁,也不要嫁到范家!”
朱瞎子点点头:“好丫头,我没看错你,起来吧。”
白小碧起身,不放心:“他们……真的肯罢休?”
朱瞎子微微一笑:“我的话别人不信,范家却是一定信的。”
白小碧疑惑。
朱瞎子沉默许久,冷笑道:“若非我朱全,他们能有今日?忘恩负义的东西,总有一天……哼。”
朱全?白小碧头一次听说他的名字,斟酌着道:“外头都说他们收留了朱伯伯。”
“是我的报应,”朱全摇头,“我这把老骨头没几年好活,倒是丫头背了克夫之名,留在这里怕是要害了你一生,只望将来能再见到我师父,叫他带你出去。”
白小碧道:“不嫁便不嫁,我才不怕,出去做什么。”
朱全失笑:“你还小,不知道这些,外头天怕是已经黑了吧,你先回去,明早过不过来都无妨,没人注意我们的。”
身边一直有婆子们监视,白公刚入土,白小碧便被范小公子绑上花轿,此刻也不知自家产业究竟怎样了,家中无兄弟,只好自己回去勉强打理,于是点头:“我明早来替伯伯磨面。”
寒夜恩人
月光凄冷,庭院内满地狼藉,房间空空如洗,桌椅凌乱,箱柜大开,衣裳等物被扔得到处都是,白小碧翻了半日也没找到一张地契,终于死心,默默走出院门,茫然坐在台阶上。
黑夜送来许多寒意。
白公在世时,她便跟着学习料理家业,可惜做得再好,白公还是经常叹息,她当然知道父亲的心事,不过是惆怅白家没有男儿的缘故,为此她一直觉得很不服气,如今果然招来祸患,非但祖业保不住,连清白也险些没了,今日原是打定主意一死了之的,若非朱全开口,早已丧命堂前,现在就算知道产业被人霸占,一个弱女子又能怎样。
门井县上千户,算来竟无处可去。
回想父亲无奈的眼神,白小碧越发难过,忍不住缩了身子,抱膝低声啜泣。
正哭得伤心,忽听一阵脚步声走近,不重不轻,徐徐而来,悠闲得仿佛在散步,可以清楚地感受到行路人此刻闲适的心情。
脚步声在面前停下。
沉默。
“还能哭就好。”头顶有人叹息。
声音好象有点耳熟,听出说话的是男人,白小碧心惊,下意识抬脸。
看不清他的脸,只感觉他身材有点高,身上披着厚实的、质地上好的雪绒披风,上面大约镶了些银丝线,闪着丝丝银光,映着冷冷的月色显得更加暖和。
一只手伸在披风外,握着柄白色折扇。
这副贵公子打扮让白小碧条件反射想到了范小公子,立即后退两步,迎着月光,泪痕未干的脸上升起戒备之色。
“新娘子?”他似乎在打量她,声音带着笑意,“果然生得不错,可惜脸都花了。”
白小碧愣了下,戒备顿消,此人既然知道自己是新娘子,当时肯定在场,自然也听到了“克夫”的说法,哪里还会打自己的主意。
他以扇柄掀起她的衣袖,举止随意而略嫌轻佻,语气却是满满的温柔的赞赏:“了不起的姑娘呢,等你将来穿上真正的新娘衣裳,那才美。”
白小碧回过神,想起方才庆幸逃过范家逼婚,倒没留意新娘装还穿在身上,想到父亲惨死,她心中愤恨,顾不得对方是陌生男人,三两下就解了喜服丢在地上,狠狠踩了两脚。
“想报仇?那就好好活着,才能如愿以偿。”
白小碧只觉肩头一沉,身上已多了件雪绒披风。
他微微侧身,看远处楼头灯火:“饿不饿?”
白小碧正不知该如何作答,他已拉起她的手:“哭过了,我们先去吃饭怎么样。”
。
门井县虽小,生活却也没想象中那么乏味,有些店铺入夜并不会太早关门,还有些日夜都亮着灯的地方,供人娱乐,只是此刻夜深,外面行人已不多了。
两个人踏着月色灯光,静静走在街道上。
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