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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一声,门开了。
屋内的每个角落都堆满了杂七杂八的破东乱西,本来就不大的阁楼间里几乎没有再容得下人的空隙。可此时在我看来,整间屋子是如此地空旷,灰蒙蒙地空旷,除了漂浮于天花板与地板之间的空气中的尘埃,其他的一切都是染上了厚厚一层暗灰色的透明。
视线穿过一重重令人压抑至极的晦暗,我看见了坐在快要断掉的床板上的卉卉。屋内没有掌灯,只借着窗外地上的积雪映着天上一抹残月,再投进屋内阁楼里的清冷寒光,我依稀看见身着镶着金丝边的藏青色长袄的卉卉那婀娜依旧、风韵犹胜的曼妙身姿。她静静地倚着床边的墙壁,安然得让人感觉不到她有哪怕一丝的惶恐与歉疚。
我颤抖着双手,提起裙子下摆,跨过干裂的门槛,一步一步朝卉卉走去。想必卉卉早就听到我们的动静,可她却仍是一脸淡然。直至我们走到床边距离卉卉只有一步之遥时,她这才缓缓站起身来,优雅地对着四阿哥行了个礼,道:“多谢四爷。”
四阿哥用鼻子呼出一声叹息,瞧了瞧我,而后转身便出去了。
卉卉站起身,慢慢转向我,与我四目相对。我们都没有讲话,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我只知道我现在思绪万千却全都哽塞在嗓子口一个字也讲不出来。
我从卉卉的眼睛里看到我自己眼睛里闪烁着的一点一点积聚起来的泪。卉卉抬起手,过来拉住我的。被她柔软的指尖触碰到的那一刹那,我的眼泪便泄了闸般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我退后一步,甩开她的手,又气又恨又心疼地瞪着她,同时任凭脸上的泪肆无忌惮地簌簌而落。
“若若……”卉卉轻唤我的名字,温柔而羸弱。我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
我紧咬着下唇,哽咽道:“为什么!”声音虽小,却撕心裂肺,因为这是我几年来压抑在心底的曾经多少次怀疑却从不肯勇敢面对的问题。卉卉为何离我而去,为何与我渐行渐远,为何去触碰那些本不该属于我们的是是非非,为何到了如今这无可挽回的生死离别时才与我相见!为什么!
“若若,”卉卉再次走上前来拉住我的手,表情极其认真而严肃地对我说,“听我说,若若,如果你让我安心地去,就听我说。”
我看着她,没有动,或者说我已没有力气动,心中五味陈杂,如煎似熬。
卉卉朝窗外望了望天上那一勾仿佛再也难圆的残月,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眼睛对上我的,道:“若若,我知道,你的所想、你的疑问、你所有的所有,我都知道。”
“你知道?可为什么你所有的所有我却一样也不知道?!”我想我从来不懂得如何怨恨一个人,可此刻我亲耳听到自己的语气里充满了一种就叫做怨恨的东西。
卉卉摇了摇头。而我却似乎开始懂得了怨恨,在卉卉刚要开口时拿一串质问堵住了她的嘴:“朋友?姐妹?来到大清,你拿我当什么?”
卉卉一直摇头。我看着她那样子,径自冷笑了一声,嘴里竟吐出了这么自然而然的话来:“哼!拿我当情敌了,是吧!”话一出口,连我自己都被冰到了,从头到脚全是从骨头里渗出的寒意。
“若若!”卉卉好像终于忍无可忍,焦躁地压低嗓音叫着我的名字。
我挑了挑眉,不屑而轻蔑。在经历了那么多伤痛之后的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我想我学坏了,因为我竟这么自然地就做出原本跟我不沾半点关系的动作和行为。
卉卉努力地看着我的眼睛,道:“若若,我们没时间了!你听我说!”
我感到她的指尖在颤抖,渐渐变得冰凉。一向不疾不徐,处变不惊的她竟然如此强烈地撕扯着我的心扉,好像让我不得不暂时放下所有的怨恨,听她一诉衷肠。
夜色静寂,冷月如霜,屋内的尘埃似也哀婉地低下头来,沉默地看着站在一片幽暗之中的我们和屋内发生的一切。
我和卉卉驻足相视,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错杂呼吸和起伏心潮,入宫以来的种种一页一页地闪过,翻腾在我的脑海中,倒映在卉卉的眸子里。
大约过了几分钟,卉卉终于微颤着声音开口道:“若若,今天让四爷带你来,本是非分之请,但我必须见你这一面。我走了不要紧,不过是带着一个惑众妖女的骂名罢了,但有些话若是不对你说,怕是你会伤心一辈子。”
听到“伤心”二字,我木然地苦笑道:“伤心?呵,如今看来,自打你去了八阿哥府上,我就注定要伤心了。”
卉卉摇摇头:“我就知道你这单纯的傻丫头会这样想,才必须要当面清清楚楚地告诉你,事情并不如你所想!”
我皱眉,忽然觉得暗夜里那个从前的卉卉又回来了。
卉卉看了看窗外的已近中天的月亮,语气稍显急切地道:“长话短说。若若,中间的很多事情我没办法跟你解释清楚,去八阿哥府上是偶然也是必然,离开你是不舍也是割舍,事到如今是诸多无奈但我无怨无悔。”
我有些糊涂,也就此道出了心中的困惑和埋怨:“如果说故事是从你去八阿哥府上开始的话……我知道那是良妃娘娘问德妃娘娘将你要了去的,你也并没有机会选择去或留,这我并不怪你。可是卉卉,我实在不能理解为何你见了八阿哥后,竟为虎作伥、助纣为虐?难道真的是让荣华富贵和皇子的宠爱蒙蔽了你原本纯洁善良的心?”
卉卉微合起眼,无力地摇摇头,再将眼睛睁开,道:“当日的确是德妃娘娘将我送与良妃娘娘和八阿哥的,但我此前若是不积极表现,出尽风头,让他们注意到我、喜欢上我,我想他们也未必会将我留下来。”
我惊讶于卉卉此番陈词,问道:“这么说,你是故意的了?那,如果当日并不是良妃娘娘开口要,而是让你自己选择,你仍是会选择去八阿哥府上?仍是不和我一起留在德妃娘娘的永和宫?”
“是!”卉卉坚定的点头让我心头一寒,“当时八爷党和太子党的矛盾已初露锋芒,加上八阿哥颇懂得拉拢人心之术,八爷党的势力大到足以对太子党构成威胁。而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将来有一天必将受到牵连,这你我都是知道的。而若若你,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早就都看好你,四阿哥的心思又极难猜透,将来你势必会卷进这场风波。可是在这尔虞我诈的深宫中,你自己说,你能应付得了么?”
“我……”我有些心虚,但随即又挭起脖子,“难道我应付不了的,你就去逞英雄,你不知道八爷党那帮人有多狡猾么?”
“我怎会不知……”卉卉的眼神飘向远方,“可你知道么,自从在德妃娘娘的永和宫里见了几位阿哥的那一天起,看见几位阿哥瞧你的眼神儿,我在旁边就暗自想好了,今后若若选了谁,我就骑上谁的战马。”
随着她的眼睛,我仿佛也回到了虽然并没过去几年但却恍如隔世般那么悠远的时光。难道那么早,卉卉就看到他们的战争,并暗自做了选择了?可她的选择竟然不是依着自己,而是依着我?如果我选择的是十三阿哥,那么卉卉去八阿哥府就是卧底、是间谍了?可如果我选择的是十四阿哥,难道卉卉还要搅和太子党,同八阿哥和十四阿哥一起叛乱不成?
于是我问道:“那如果我选择的是十四阿哥,你难道还要去同历史作对不成?”
卉卉将眼神从远处收回,眼睛里泛着闪烁却坚决的目光:“同历史作对,你我都不能。但我明知道不能,也仍旧会去做,只因那是你的选择。”
只因我的选择……耳朵里听到这句话,我的心里便开始泛泪了,一股熟悉而亲切的暖流从我的身体中流过,没错,那是卉卉的温度!我所认识的卉卉,只要她在身边,我整个人就会被这种春暖花开般的空气包围。许是习惯了卉卉的保护和照顾,我竟没有意识到她的付出总有一天要以牺牲她自己为代价。
我反握住卉卉的双手,在眼底噙着的泪就要涌出之时,理智突然将我拉回。我松了手,回想着卉卉为八阿哥做的种种。事事为八阿哥出谋划策,处处为八阿哥在皇上面前抢尽风头,最后竟到了帮助八阿哥除掉太子党还加害十三阿哥的地步。这又作何解释?难不成这也是因为我的选择么?荒谬!
我听到来自自己心底的一声冷笑:“呵,我的选择,我的选择是让你帮助八阿哥谋反?让你废掉太子?还是让你加害十三阿哥进而再牵连四阿哥?”
卉卉频频摇头,我再问:“在你心里的,到底是八阿哥还是十三阿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