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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胸口又传来一道突如其来的灼痛,才将纪若尘从那一片无来处、无尽头的死地中拉出来。
这一次他能叫,只是自幼养成的忍痛习惯使得他强行将叫声吞了下去,只是沉闷地哼了一声。
纪若尘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也听到了风声,水声,喧哗的人声。天地间重又有了声音。
身后尚秋水正叫着:“若尘兄,怎么这就要走了?”
纪若尘骤然呆住。
那烈火焚城的一刻,那独自立在烈焰中的千万年,又是怎么回事?现在又是什么时候?是接续刚刚的一刻,还是已是千万年后?
胸口又传来一阵灼痛。纪若尘这一次有了准备,没有出声,脸色只是闪过一阵苍白而已。他低头一看,这才看见胸口所带的那一小块青石正隐隐发着一层光辉,炙热惊人,不光将他内外衫通通烧穿,还将他胸口肌肤烧焦了一大片。
纪若尘不顾炙痛,迅速以手盖住胸口,以防有人看到这块青石。肉掌与青石一触,刹那间嗤嗤作响,冒出一道细细青烟。纪若尘面不改色,悄然握紧了青石。说也奇怪,在全然被纪若尘握紧的刹那,青石上的高热迅速褪去,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润。
这一切不过是电光石火间事,纪若尘甚至都有些分辨不清刚刚那些纷至沓来的景物是真是幻,然而他分明可以感觉到,那一双灼热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背后。
顾清负手而立,遥望着太清池另一侧高楼上那背对着自己,正欲离去,却僵在了原地的身影。
只在刹那之间,她犹如从天上降落凡间,引得云起风动,瞬间的气息变化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数十道灼灼目光顷刻间都落在了她身上。
在众目睽睽之下,顾清泰然自若,全当身周数十个青年修士俱不存在,只是望着太清池另一侧的纪若尘。不熟识顾清的人或许会觉得她定力过人,而楚寒和石矶则知道在顾清眼中,这些人确是完全不存在的,他们哭也好笑也好,甚至死也好生也好,都不会牵动她一丝心绪。
只是如此一来,数十位青年修士俱都发觉了顾清的不对。楚寒和石矶也面有讶色,当下顺着顾清的视线望去,都盯上了背对着这边的纪若尘。其它的青年修士们天资修为其实也都不差,紧随楚寒与石矶之后,都顺着顾清的视线发现了纪若尘。
虽然太清池对岸楼宇共有四座,楼上凭栏而望的弟子也有四十余人,然而陪同云中居三人的皆是修道人,那是断然不会让纪若尘成功混迹于人群之中的,何况他身边的尚秋水又是如此显眼。
纪若尘早已成功从幻境中脱出,恢复了行动能力,可是他此时恰如芒刺在背,数十道火辣辣的目光齐齐落在他身上,令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他心底早已将尚秋水骂了数十遍,可是尚秋水偏偏还不知死活地道:“若尘兄,那顾清正在看着你呢!咦,怎么其它人也都看过来了?若尘兄果然不同凡响,甫一亮相即如此引人注目!看来那云中居三人也知若尘兄惊天动地之才,呵呵,看他们还敢不敢以为我道德宗无人。”
就在纪若尘叫苦连天之际,似是生怕别人还不够注意到他一样,那顾清那淡漠得似是万年也不会变化的脸上竟然也有了表情!
她唇角浮上一丝若有还无的笑意,右手依然负在背后,左手徐徐抬起,一顿,尔后遥遥向纪若尘一指,向道德宗知客道人问道:“道长,那人是谁?”
就在她如冰般的纤指指定纪若尘的瞬间,纪若尘立如被狠狠刺了一剑,浑身一颤。他再也顾不得许多,迈开大步,向楼梯处奔去。
楚寒不知为何,面色似是微变,遥向楼台处一拱手,朗声道:“那边是道德宗哪位杰出高弟?何苦悋缘一见?”
楚寒这十八字吐来字字珠圆玉润,说不出的清朗动听,声音虽然并不响亮,然而轻轻易易地就越过了太清池辽阔池面,在纪若尘和尚秋水身边响起。这一次可不得了,这十八字声声如钟似磬,高低起伏,鸣音各不相同,字字相叠,如道道巨浪,接连不断地向纪若尘攻去!
甫在第一个字响起时,尚秋水即刻感受到了话音中那摧枯拉朽的大威力,当下脸色大变!他仓促之下袍袖飞舞,若翩翩起舞,刹那间握齐了七个法诀,然后一声清叱,叱音柔丽掩不住杀伐之意,顷刻间就驱散了楚寒前十个字,然而后八个字依如排空巨浪般汹涌而至,向纪若尘压去!
纪若尘身影忽然一片模糊,双手如鹤翼提起,十指开合间,带出片片残影。刹那间他身周如烟花绽放,不住爆起绚丽火雨。
纪若尘身形一滞,闷哼一声,然后在众人瞠目结舌中,抬足又起,若一道轻烟般下了楼,转眼即去得远了。
只是顾清这样一指,太清池畔近百名来来往往的道人修士就都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形,于是纪若尘背上又多了百道目光,送着他一路远去。
这一段路,纪若尘奔得如风如烟,举手投足间,全无一丝烟火气,有那修为高的则已看出纪若尘奔行之速也就罢了,难得的是奔得与天地浑然一体,全然未有扰动周边一风一叶。若以此法雨夜奔袭,就是道行高出纪若尘数倍之人,也难以发觉。
于是纪若尘才奔出数步,望向的那些目光中已从初时的惊愕变为赞许者有之,惊讶者有之,嫉恨者有之。
石矶遥望着纪若尘离去的背影,运起云中居独门秘法,以只能让楚寒和顾清听清的声音笑道:“那人法訣变幻莫测,倒是没有道德宗其它弟子的匠气,真是让人心动!”
楚寒哼了一声,道:“他道法虽多,但诸法不谐,杂而不纯,又能有多大前途?”
石矶轻轻一笑,道:“人家只用杂而不纯的道法,可就挡住了你的八琼真咒,这又怎么说?”
楚寒脸色微微一变,剑眉微皱,思索起来。
那知客道人眼光老道,既然顾清问起,他只向太清池对岸望了一眼,即道:“那两人都是我宗年轻弟子。仍向着这边的名为尚秋水,乃是北极宫太隐真人门下。奇QīsuU。сom书离去的该是纪若尘,目前挂名在太常宫紫阳真人门墙下。”
“纪若尘?”石矶收了云中居秘法,先是念了两遍纪若尘名字,然后轻笑道:“看来他很不愿见我们呢,我们就有那么可怕吗?”
顾清负手而立,望着纪若尘消失的方向,只是微微一笑。不知为何,楚寒和石矶看到了顾清的微容,竟然面有讶色,悄悄互望了一眼。
顾清回转身来,向那知客道长淡然道:“他现在既不愿见我们,那也无妨。烦请道长指点纪若尘居处,我好明日登门拜访。”
章十五 人间 (四)
这一夜,纪若尘辗转反侧,即无法安心静坐,也难以入眠。甚至于炼丹、卦象也会频频出错。那一方青石已恢复了往日的样子,安安宁宁地躺在他的胸口。他心神不宁,不论在做什么,都会时时停下来,取出青石看上片刻。
纪若尘的生活本来很简单,想要的东西也很简单。只因自幼流离清苦,是以入了道德宗后,他一心想的只是保住这梦幻般的生活。在知道了一点谪仙真相以及被刺杀陷害两次之后,他想的又只有精进道行,以备在有一日再也掩饰不住真相之时,也能有一技傍身,至少也要逃得性命。
或许是压力过于沉重,就是在这春思汹涌的年纪,即便是身边美女如云,那些绮念遐思也不过在他心中一闪而逝。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心性仍其纯如纸,虽然这张纸非是白色。
然而一切都已改变,在那场幻境中改变。
纪若尘只要一想到烈火焚城的刹那,痛苦就会扑天盖地而来,痛得他无法呼吸。那非是焚身之苦,而是心内的痛。纪若尘并不知道这痛究竟是些什么,但他无法摆脱。痛多了几次,他也有些分不清楚焚城是真是幻,也就有些麻木了。
纪若尘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只知道大致的年纪,等到春暖花开时,他就该是二十岁了。
二十岁的纪若尘,再看白云苍狗时,心境已然不同。
好不容易一夜过去。
天蒙蒙亮时分,纪若尘就前往太上道德宫,要去藏经殿取几部道藏回来,打发一下心绪不宁的时光。
专心修道时,总是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但有心事的时候,金乌玉兔却再也不肯走快一步。当纪若尘从太上道德宫回来时,天色方才大明,这时辰不过是道德宗诸人刚刚用完早膳之时。
纪若尘心事重重,径直推开院门,大步走进正进书房,将十余本厚厚道藏往东壁边的架子上一放,这才长出一口气,转过身来,刹时呆住!
书房中还有一人。
她一身素色长衫,坐在纪若尘每日坐的椅中,手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