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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可言,只是感觉到天时地气,察觉这里行将产生大量生魂,于是如鲨鱼见了血腥,全赶了过来。
潼关自古便是兵家战地,自建安元年建城以来,南屏秦岭、北依黄河,原望沟、满洛川等天然地势横断东西,不知经过了多少场恶战,不知遗留下多少荒郊野鬼、游魂怨灵。看眼前这些自方圆数百里汇聚而来的阴魂数量,郁结的戾气,不难想象到当年的血雨腥风。其中有数处的阴气特别浓郁,竟然隐隐有牛头马面、地府阴卒出没。显是得了消息,预先在此等候的,只等大战一起,便来拘魂。
虽是正午,然风沙大起,红日昏昏,似近黄昏。
一时间,这片杀场竟令人有些恍然,不知此刻身处阳间还是阴世。
阴气四溢、野鬼成群,这等恐怖景象普通士卒无从得见,纪若尘军中妖卒倒是有不少看得明白,可是他们早已习以为常。十万阴魂也感觉到了纪若尘军中那异乎寻常的阴戾,少有敢于靠近的。潼关大军受到的惊扰便大得多,尤其是骑兵队伍,那些骠肥体壮的战马首当其冲,不安地以蹄刨地,一时间马嘶声此起彼伏,一个个骑兵甚或士官被掀下马来,阵中出现小小混乱。
忽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孤魂野鬼,也敢放肆?”
只见中军后的车队中忽有一辆光华大盛,冉冉升起个白髥拂胸、仙风道骨的老者,双手高举一面铜镜。铜镜反映昏暗日光,却放出熣灿光华,自东向西一一照去,但凡光芒所过之处,游魂野鬼如冰雪泼上滚油,成片化灰!刹那间,鬼魂们发出吱吱尖叫,四下逃散,再不敢靠近。
老道隐现得意之色,在车顶又立片刻,环顾一周,方才回车中打坐静息去了。
四周将兵虽是凡人,无法得见群鬼辟易,但光华过处,阴风消散、千骑安定却是有目共睹的。自小兵到将军得见如此无上道法,均现出尊崇之色,三军士气大振。
车中的虚天却无丝毫喜色,略摇了摇头,暗道:“大战将起,却还在这里炫示道法,浪费真YUAN,这道心也真是差得可以,唉,又多了一个扶不起的阿斗。也罢,权当凑数。”
潼关军阵中刀盾手向两边一分,数十将骑簇拥着哥舒翰策骑而出,在阵前列成一线立定,观察着纪若尘军阵。
纪若尘军阵早已布好,五万妖卒各司其位,排列得整整齐齐。此刻人人都盘膝坐在地上,闭目养神,以节省体力。潼关军容虽盛,杀气虽重,他们却是视而不见。
哥舒翰只觉立在万仞绝峰之前,无法言喻的沉郁气息扑面而来,面色不由得一凝,笑意尽去。他身后大军候战已久,恰似暗夜怒海,海面下藏着不知多少暗流狂涛。而纪若尘那五万人,看上去不过是海中一座孤岛。
只不过怒海汹涌,就定能将孤岛拍碎吗?
再向纪若尘中军望去,哥舒翰便见到那顶黑色软轿,以及轿旁影影影绰绰地立着的数十个人。那些人如石雕木像,竟似连衣角都不动一下。只有一个布衣青年忽然抬头,向哥舒翰望了过来,两人目光一触,哥舒翰只觉如遭电击,全身登时一颤,胯下踏雪追月驹也一声长嘶,人立而起,险些将他掀下马来!
哥舒翰心下骇然,好不容易镇住踏雪追月驹,又听旁边一将笑骂道:“这纪小贼不过是个草包!早早摆出阵势,就算是坐着,士卒坐一个多时辰也累得很了,一会哪还有力气厮杀?”
他虽在狂笑斥骂,可是众人都听得出来他笑声干涩,哪有一分真正笑意。哥舒翰眉头一皱,心知此将心中已有隐隐惧意。这并非怯懦,在西域时他也是员难得猛将,如今心中忐忑,只能说纪若尘军阵情形太过诡异。
转念之间,哥舒翰已知不能再等,再等下去军心只怕会动摇得更厉害。
此时此刻,纪若尘双眼骤开!
黑色软轿中温暖如春,张殷殷裹着貂裘,缩在端坐不动的纪若尘怀里,温驯如一只小猫。然而轿外却是另一个天地。
天色骤然暗了,狂风乍起,无数孤魂野鬼凄然号叫,如无头苍蝇般乱冲乱撞。只在刹那,空中弥漫的阴气便陡然增浓了数倍,隐约中,沟通阴阳两界的地府之隙竟多了一倍,可是原本在隙缝后张牙舞爪、面目狰狞的阴卒鬼众却一个也不见,不知藏去了何处。
哥舒翰忽觉一阵恶风扑面而来,这次他早有防备,勒紧爱马,牢牢控住身形,坐了个纹丝不动。哪料想身后喀嚓嚓一声大响,中军那足有十丈高的大旗先在狂风展得笔直,然后旗杆吃不住这等大力,竟然居中断折!那面大旗带着半截旗杆不落反升,在狂风中直上云宵,转眼间已飞出数十里,再也不见踪影。
临阵折旗,不祥之兆!
哥舒翰面上肌肉抽动,再也按捺不住,以马鞭向纪若尘军阵一指,暴喝一声:“击鼓,出击!”身后掌旗官立刻打出旗号。顿时,三军旗门开合,阵势运动。
通通通!五百多面牛皮大鼓沉沉响起,其声如雷。鼓声才起,忽有一阵极低沉的鼓音响起,仅一面鼓便压过了全军鼓音!鼓声并不疾,然而每一下鼓点都似敲打在人心上,激得热血沸腾。众军依鼓音开始踏步向前,随着鼓音越来越疾,众军也由踏步变成小跑,再化成狂呼呐喊,一拨拨、一排排舍生忘死向纪若尘军阵冲去!
众将看得同样血脉贲张,纷纷咆哮请战。哥舒翰指挥若定,调度不紊,传令兵流水价散入三军,众将即各率本部兵马,分进合击,向纪若尘大阵冲去!
哥舒翰只觉胸中一颗久熄的战心渐渐重燃,似要沸腾了全身的血液,他回头望去,见中军高高架起那面大鼓前,虚天赤了上身,披发于肩,手持鼓椎,正一下一下地击鼓!这睥睨六合定乾坤的战鼓,便出自他手!
为将者贵勇,为帅者贵静。哥舒翰深知冲锋陷阵乃是手下众将之事,他身为三军主帅,需掌控全局。因此尽管心中战意升腾,很想如年轻时身先士卒,悍勇冲阵,却仍得压抑住心头热血,坐镇中军。
血气四溢,杀声震天!
若从空中俯瞰,可见潼关大军如排排波涛,自三面向纪若尘军阵狠狠冲来。纪若尘五万妖卒则首尾相连结成圆阵,在怒涛接连冲击下岿然不动,稳如磐石,反将扑来的浪涛一拨拨粉碎!然而每一拨浪涛过去,都会在圆阵上拍下数块石块。
随着战局迁延,以及两翼万余铁骑成功包抄后路,哥舒翰大军已将纪若尘北军退路切断,围起来狠杀!哥舒军战力虽不若北军,然而服过符水后,差距业已大幅缩小,阵前血肉相搏,也能以两三人的代价换来北军一条性命。
哥舒翰松了一口气,双方如此对耗下去,只消再坚持小半时辰,纪若尘军阵就会崩溃。
纪若尘安坐轿中,完全不为周围的血光杀气所动,徐徐道:“哥舒翰军中也有人才啊,看来此刻士气正高。”
济天下立在轿旁,答道:“欲灭一军之魂,正是要在其士气最盛时痛击之!”或许是受了战场杀气感染,这个平素贪生好色的中年不第书生,此刻说话间也有了些杀伐之音。
纪若尘点了点头,忽然问道:“先生,求道如欲勇猛精进,当如何是好?”
济天下略一思索,便道:“我不懂修仙之道,不过大道殊途同归,与圣人之理应该相差无几。依我看来,求道如下山,可以自己摸索前行,可以沿前人开路慢行。若真能舍却一切,也可直接从崖下跃下,如此最快!只是跃崖而不死的,古往今来,不知万中是否有一。”
纪若尘默然思索。姬冰仙也听见了济天下这番道理,忽然冰目闪过一阵光彩,细细思索起来。其余人等,只消是修道的,虽不甚是明了其中道理,可见姬冰仙都在默然思索,便也将这番话仔细记下,如若今战不死,日后再行领悟便是。
两军拼杀不过一柱香时分,便已有三万余潼关军以及万余北军妖卒化成游魂,圆阵已愈见单薄,偶尔也会被一小队潼关士卒冲入中军,虽然旋即被中军妖卒撕扯成碎片,然而两军将领都知道这是纪若尘北军阵形行将崩溃之兆。
纪若尘轻敲一下轿中扶木,轿后黑气涌动,一骑鬼将缓步从黑气中踏出,单膝跪地,沉声道:“参见大将军!”
纪若尘轿帘不开,却微微皱眉,道:“怎地只有这点人马?”
鬼将答道:“魔神鬼车趁大将军不在,与梼杌联手,前日忽然派军偷袭,赵奢无能,勉强守住大营,阴兵却损伤七千九百一十五人,现今能为大将军征战的,仅有八百而已。”
纪若尘面色稍和,双眼眯起,道:“鬼车、梼杌啊,很好,十分好!起来吧,你率本部阴兵,此战一切听济先生安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