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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身疼痛还没有减轻,又咳嗽起来了,我怀疑有肺病,医院里给我拍爱克斯光照片,证实肺部正常,只是头壳和两腿有些碎弹片。医生也不瞒我,坦率地说:
“你的左眼失明,是弹片崩的;现在据爱克斯光照片诊断,你的右眼里,也有了一小粒破片。”
那就是说,剩下的一只眼睛也碰到危机了,每年每月,都要过黑暗无光的生活了。我着急地问:
“很快要瞎吗?”
“很难说。”医生惋惜地说。
我不顾再问了,双目失明,的确是致命的打击。没有了眼睛,能做什么工作呢?工厂不需要失明的人,机器也不愿意和盲人作伴。我想起儿童时候,矿山上常有一个盲人坐在街头的树阴下说书,弦子一拉,周围就集拢来一大群人。他那充满情感的声调,引起了许多老人的叹息、青年的愤慨和孩子的好奇。我和二哥常常听《岳传》听到半夜,不肯睡觉。那些矿工们也忘记了劳累,一直听到散场。如果我瞎了,就到农村去,做一个盲人宣传者!
做一个歌唱宣传员,得学会一种乐器。央求陆平给买了一只胡琴,我用左手仅剩下的一个小拇指,在弦上滑动,学习拉胡琴。……
左手腕的骨头已经接好了,在爱克斯光照片上可以看见折断处四周长了一圈新骨头,正像电焊工焊铁棍一样,牢牢地把两截断骨连接起来了。可是右腿骨仍旧有一寸来长的空间,新骨头一点也没生长,瞧着爱克斯光照片,真叫人发愁。医生用石膏绷带,把我从脚趾直到大腿全裹上,把伤口部分的石膏绷带挖了一个大洞,白天照样换药。为了使我早日复原,医院特别照顾我,对我的饮食作了安排,让我多吃含有钙质的东西:鸡蛋、牛骨髓,螃蟹,虾,海带。不过,要让这一寸长的骨头重新长起来,至少还得几个月。怎样度过这痛苦而又漫长的日子呢?我给自己排了一个课程表,抓紧时间学习。以前,因为缺乏必需的知识,工作中碰到过许多困难;现在正应该急起直追,趁着眼睛还有用,赶快把自己充实起来。
我如饥似渴地读着各种文学书和理论书,也学了外科医药知识。后来又学习外国语文。我们过去搞到不少日文技术书籍,可惜看不懂。现在我要求组织上请来一个日文教师,学了三四个月以后,借着字典的帮助,居然能看日文书了。
春天的太阳越过海岸上的山峦,白色的光线穿过玻璃窗,射进了病房。我给自己的课程表新添了一门功课:每天在床上做早操和晚操,争取早日下床。
周身的伤口都已经封口了,只剩下右腿上的伤口,还是顽固地张开红色小口,折断的骨头也没有长好。半年多来,一直躺在床上,背脊、屁股老磨着床垫,肌肉都磨烂了,只得用汽车内胎打足气当垫子。长期不运动,各部关节也逐渐地丧失了机能,脊椎骨硬得像是成了一整块骨头。我在病床脚头的栏杆上拴上一根粗绷带,用手拉着,想慢慢使上段身体离床坐起来。第一天,因为急着要试试,用力过猛,把绷带拉断了,第二天,拴上了一根更粗的绷带,继续练习。
到了四月,腿上的伤口完全长好了。一天早饭后,我右手拉住结在床头上的绷带,左手撑着病床,使劲抬起了身子,坐起来了。过分的兴奋,使我的嘴唇不停地颤抖,两手也微微哆嗦。我极力镇静下来,开始第二个动作。我试着移动右腿,沉重的石膏腿像生了根一样,一动也不动。但是左脚已经不知不觉落地了,被子也被拖到地上。陆平连忙递给我两根新拐杖,小朱抬起我那沉重的石膏腿,轻轻地放在地下。我把拐杖支在腋下,左脚一蹬,离开躺了七个多月的病床,站起来了。虚弱的左腿支不住全身重量,不住地颤抖,全身也不停地乱晃,吓得陆平和小朱赶紧扶着我。我撑开双拐,左脚向前一步,顾不了打扰隔壁病房的安静,快乐地高声喊着:“第一步!”接着又移动双拐,高声喊着:“第二步!”“第三步!”
我走近窗口,从三楼上明亮的大玻璃窗里望见远处绿油油的山,淡蓝无云的天空。我推开窗子,温暖的风,带着诱人的清香迎面扑来。多好的春天啊!
海岸上传来工厂里迷人的机器声,我的心也跟着它怦怦跳动。我禁不住喃喃自语:
“走着瞧吧!我一定要赶上你们。”
再不能等待了!我要回工厂,把七个多月的空白全给填满!我走近墙边的沙发,放下双拐,坐下来写报告,请求区党委准许我出院。
当天下午,接到区党委指示,已经在离海岸不远的风景区,拨出了一幢楼房,要我继续休养。
遍地是青葱的林木,建筑物整个座落在绿海里,微风不时吹来桃花的落英。小朱扶我下了马车,我架着双拐,走进庭院。小径两边尽是花草。
住宅里有明亮的会客厅,铺着地毯,摆着整齐的沙发和餐桌,卧室里摆着钢丝床和衣柜,读书室里靠窗口摆着书桌和书架。一切都好。
每逢假日,工厂的同志们常常来看我,告诉我许多令人兴奋的消息:工厂已经建立起来,炮弹也开始生产了。我想研究一种烈性炸药,增强炮弹的杀伤力。对炸药我学的并不多,不能说是内行,正因为这样,就更想研究它。我搜集了许多有关炸药的日文书籍来阅读。不过书里对这种炸药谈的也很零乱,我就一点一滴地学,再把那些片断连贯起来。一种学问,初学起来,是那样深奥,那样枯燥,可是一钻进去,就觉得趣味无穷,不忍释手了。我一边读一边记录,越读越有味道。
我又请求上级购买了化学实验仪器和药品,在疗养室里布置了一间小型的炸药实验室。疗养院的党委非常关怀我的实验,房子不够用,特地拨给我一幢房子作操作室,分为化工室和机械室两部分,我成天在实验室里工作。首先精制原料,使原料重新结晶,接着又把玻璃盆里装上冰块,制造冷冻液,使炸药原料在零下十五度硝化。可是,开始试验总不顺手,烧杯一接近冰碴就碎了,硝酸跑得没有影子,一连好几次都是这样。屋里弥漫着硝酸烟雾,呛得人不能张口。我并不灰心,坚持实验,克服了各种阻碍,两个月后,终于造成了这种高级炸药。
转眼就到夏天了。每天傍晚,迎着灿烂的晚霞,我沿着平滑的林荫路,撑着拐杖散步。经过爱克斯光检查,腿骨已经完全长好,新的骨头填满了那一寸长的空间,医生给我解去了十多斤重的石膏绷带。只是刚长出的嫩骨头支持不住身体的重量,还需要拐杖的帮助。我盼望尽早丢掉拐杖,自由地行走。
随着解放战争的胜利,缴获的美国大炮更多了。我们工厂的任务也逐渐加大,要大量制造美式炮弹。各种炮弹的信管构造很复杂,而且要具有极高的灵敏性和安全性。总厂厂长几经考虑,决定把设计信管的任务交给我。
全国大陆解放的日子越临近,也更需要我们贡献力量。可是一时又不许出院,我再三请求。让我在疗养院研究和设计草图。上级同意了,并且送来新的制图机和仪器,还有这种信管的参考实样。我又布置了一个机械设计室,钳桌上安好了老虎钳、手摇钻,准备了锉刀、铁锤和别的一些必需工具,动手研究信管每个零件的制造。
我谨慎地拆开一个信管,仔细研究每个零件的作用和构造。这是由七十多个零件组成的极复杂的装置,信管雷管装置得很特殊,雷管里的火药全封得死死的,炸药无法取出来。取不出炸药就无法进行化学分析,就不能了解这种炸药的成分。我坐在钳床旁边,用两块木板夹着雷管,再轻轻卡在老虎钳口里,特别小心地用小刀一点又一点地挖去雷管口上的金属封闭片。不料刚一瞧见那白色的炸药,忽然雷管轰的一声爆炸了,幸亏老虎钳口挡住了破片的横飞,雷管破片向上冲起,把天花板捣了个窟窿,老虎钳的钢口也崩掉一块。
小朱听见爆炸声响,惊慌地闯进来,把我上上下下打量一遍:
“没出事?”
“你看!”我指着老虎钳缺口。
他长吁了一口气:
“好险!”
等他走后,我又夹上第二个雷管。除去刻掉雷管封片外,没有别的安全有效的方法。我坐在钳桌旁边,再照以前的方法,用小刀缓慢地刻着,刻一刀停一停,最后取出了炸药。
到了秋天,信管的图样全部完成。我丢掉了那两根拐杖,可以拄着一根手杖行走了。只是腿上的筋断了,转动不大灵活,走不快。
我终于回到了工厂。
几个月不见,工厂完全变了样,在原来的空地上,出现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