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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归你主治医生管,他们允许我可以给你一条。”护士长说。
有人敲门,他转头看。
进来的是芳菲。
董亚宁看着芳菲一身深灰色的套装,等护士们都出去了,才说:“你还不用这么早准备素色衣服的。”
芳菲进来便坐在了他床边,装作没看到他疼的发白的脸。
“妈呢?她不过来我还惦记着了。”董亚宁问。
“跟爸在一起。”芳菲说。
董亚宁点头。 他住院;父亲没来看过他。
父亲拒绝接受这个事实,这让他始料未及。倒打电话过去,想跟父亲解释一下,电话两端父子俩开头结尾一共说了四句话,还都是他说的——“爸”“您好吗”“我没事”“再见”……芳菲说到了这个时候才看出来其实父亲最疼的是他。他笑着说芳菲,我真不想考验咱爸对我的感情。
他不想考验任何人对他的感情。
不想知道谁最爱他……
还好除了父亲其他人的表现都很正常。起码在他面前表现的都正常极了,就好像他不过是一场重感冒,再严重一点也不过是割盲肠。
“姥爷感冒好一点了。”芳菲说。
“嗯。”
“爷爷说;你新给他买的T恤太难看了。”芳菲又说。
董亚宁嗤的一声笑出来。
芳菲揉了揉他的耳垂,仍然不看他的眼。
“她人怎么样了?”他问。芳菲看起来脸色不好。
滕美杏在同在这家医院的肿瘤科病房。他之前就知道。
“今天早上没的。”芳菲说。
滕洛尔陪在她母亲身边。滕美杏病情恶化的突然,入院时才告诉洛尔实情。那时候,洛尔也不过刚刚知道亚宁的状况。隔着电话洛尔大哭,说怎么办、怎么办,我不要他们俩死……芳菲我无心的,我以前骂他都是胡说八道的……芳菲我不要他 死……
她拿着电话一滴眼泪都没掉。好像洛尔哭的是别人。
挂了电话好久才返神,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天。
但是当她站在哥哥病房门外,听他笑着逗小护士、听他被教训也还在笑,她觉得他都没放弃,她们这是在难受什么呢?管他还有一年、一个月还是一天,那不过是一个数字而已……
亚宁示意芳菲去关窗。
窗子开着,进来的风不知道怎么那么大,让他觉得不舒服。
“那丫头呢?”他又问。
芳菲走过去。窗子关好了,她没即刻转回身来,望着窗外,说:“……让我别把这事儿告诉你,怕你烦。也不让我去。说不方便。跟我说有事情会打电话的,在电话里说就好……还说对不起,给咱添麻烦了。”
“安排好人手帮忙。”董亚宁阴沉着脸。
“我有数。”芳菲把窗纱也拉上。
“别让……”董亚宁扬了下手。
“你觉得现在妈还顾得上理会这些?”芳菲问。
窗子关上了;她立时觉得憋闷异常。
董亚宁拍了拍床沿。
芳菲过来坐下。
“那什么,你悄悄提醒妈,别费劲给我炖那些了,太难吃了。”董亚宁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嘴巴,伸舌尖出来给芳菲看;“一圈儿小泡,肯定是补大发了。”
芳菲点头。
“那什么,等我手术完了之后,爱怎么给我补,就怎么给我补。我一定长成一二百斤的大胖子。回头牵出去遛遛;人一会儿说咱家伙食好。”他搭着芳菲的肩膀。
芳菲又点头。
哥哥身上有很重的药水味。
她以前从来没有真的想到,有一天哥哥会是这个味道的……从前他也生病、从前他也住院,可是她从不觉得哥哥是这个味道。
他是男人,烟酒不离手,不喜欢香料,不爱碰脂粉……他简直是个满身枪硝的悍匪。太阳光照的久一会儿,都会像二踢脚一样爆开,响亮的、干脆的。
她看着病房里的东西。
洁净、整齐、简单。
没有多余的,床头柜上曾经有一个水晶花瓶是她第一次探视的时候带来的,第二天却不见了。
哥哥说不小心碰到。
护士悄悄告诉她,是哥哥摔的。粉碎。
护士和警察都以为他要做什么傻事,他还笑着跟他们开玩笑,说要做啥事儿还等现在啊,不会的。永远不会。
从前他人前发脾气,如今他不。他只在忍不了的时候,跟自己过不去……他不要人看到那样的他。
芳菲咬紧了牙关,说:“哥;我下个月去北美出差哎……顺道去看看多多。”
“嗯。”董亚宁答应。
“有什么东西要带吗?”芳菲问。
“没有。”董亚宁微笑。
他看看妹妹——衣裙很合身。她最近也瘦了不少,衣服还这么合身,显然是刚刚置办的。
董亚宁笑笑,称赞:“挺好看。还有心思买衣服;真不错。”
芳菲一把捏住他扎针的地方。
“唉哟!”董亚宁夸张的叫。
“要什么生日礼物,说。”芳菲温暖的手,轻柔的给亚宁按摩着胳膊。
胳膊真凉。摸摸他鼓鼓的胸肌处,也凉。
她没敢摸哥哥的脸。
怕一抬头看见他的眼。
“妈昨天也问我,要什么生日礼物。”董亚宁说;“你们能不能别这么混啊,花点儿心思准备礼物能怎么样啊,还让人家自己说。”
“你这不废话吗。好意思的,哪回送你东西你不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我们又不是你DNA里的脱氧核糖核酸,谁摸得清你九曲十八弯的肠子。”芳菲皱眉;“那妈问你,你怎么说的?”
董亚宁嘿嘿一笑。
“怎么说的?”芳菲看了下表。探视时间有限制的,她不能总呆在这里。
董亚宁说:“能不能再生我一回?”
芳菲的手正按在他的小臂处,停在那儿,半晌不动。
忽然间放开他的手臂,转身就往外走,抓了手袋,说:“我明天再来看你。”
“喂,明儿别忘了给我带四季斋的白粥……菲菲!”董亚宁叫道;“你听见没?”
门咣的一声合上。
走廊里传回来的是凌乱细碎的脚步声。
董亚宁深深的吸着气,看着自己的手臂。疼痛让他肌肉开始痉挛。
他在床上翻了下身。
身体里的水分在不断的往外渗,他把脸埋在枕头里。
汗水被干松的枕巾吸走,他动一下,又冒出来。
他听到鸟叫声,很近。
窗台上落了一只小麻雀,跳着,叫。 他闭上眼睛。
小麻雀还在叫,似乎是在呼唤同伴……不知为什么,他觉得它是叫不来同伴的了。
他躺在那里,等着镇痛剂发挥点功效,好让他睡一觉。
他已经有好几个晚上睡不着觉。
恍惚间鸟叫声是消失了,有一只手在抚摸他的额头。
他没有去抓那只手,也许一抓,这温暖的让他觉得疼痛都在消失的抚摸,会跟那鸟叫声一样,转瞬即逝……
第三十章 蒲苇磐石的誓言 (十二)
屹湘天还没有亮就起床准备早点了。
Allen今天开学。
农场的清晨来的早,鸟鸣声、奶牛哞哞叫声、马儿欢快的嘶鸣……在某一刻忽然的蜂拥而至。
她将土司放进土司炉里,抬眼看看窗外,隔着果实累累的苹果树,能看到Allen的那匹小马在马圈里跑动。
山间凉风习习,竟然很有些秋意了。
屹湘抚了抚手臂。
“早啊,湘湘。”邱亚拉进来。
“姑姑早。”屹湘等姑姑坐下来,递给她一杯咖啡。
“我听到你起床了。心想有你在就是好,我可以睡会儿懒觉。”邱亚拉笑着。深吸一口气,咖啡香气进入鼻腔,顿时有种醒脑的功效。
“只准闻香,不准动。”屹湘提醒姑姑。
邱亚拉捧着咖啡杯,笑道:“真不能跟你一起过日子,低咖啡因的让我喝一点有那么难?”
多士炉“叮”的一下,面包片儿跳出来。
屹湘拿着夹子将面包放到盘子里,回头看一眼墙上的钟表,说:“多多怎么还不下来。”
Allen生活极有规律,每天都安排的满满的,该做什么事很少拖延。
“早着呢,等他一会儿。”邱亚拉说着,一笑,“难道你以前就那么爱上学啊?”
“哦,我的确是很爱上学的。”屹湘坐下来。天气炎热的时候,咖啡的香味有些过于浓郁,在这样清凉的早晨,却让人开始贪恋温暖。她摸了摸咖啡杯。
“是啊,那也不知道是谁,第一天上学就逃课,跑的不见影子,想回家还迷了路?”
屹湘笑。
“谁想不出来你能跑哪儿去。潇潇说湘湘身上没钱坐不了车,就她那小短腿儿,跑不了很远。学校附近派出所里一定找得到。还真是那样,你爸爸电话还没查到,已经被经常送上门了。你开始上学的经历,够写本《逃学记》的了。”邱亚拉乐不可支。
“您怎么能记的这么清楚。”屹湘笑着。
“外公从前可是很喜欢讲你的笑话。”邱亚拉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