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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景行父女异口同声的问:“什么?喝酒打架?”
“嗯。”芳菲尽量将语气放和缓,说:“也没什么啦,大概是喝酒的时候跟人起了点儿口角。下巴肿了一块儿,我看没伤着骨头。其他的也没什么妨碍。”
资秀媛几乎是倒抽了一口凉气,就听外面有人说:“董芳菲,你这个爱打小报告的,死性不改!”资秀媛手里正捏着杯子,几乎没对着推门进来的儿子掷过去。董亚宁进门便看到了母亲那气急了的样子,笑嘻嘻的,腆着脸过来,先叫了声妈,转脸就问道:“姥爷,您这几天还好?菲菲你起开。”他拎着芳菲的袖子,把芳菲撵到旁边去,自个儿坐下来。
资景行立刻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味。只见亚宁头发湿漉漉的,换了一身家常的短衫裤,清秀瘦削的脸上,下巴嘴角红肿一片……也唯有这一处,有些异常的丰满。
资景行定定的看着亚宁。他不出声,资秀媛和芳菲谁也不敢出声。
“姥爷,我脸上有花儿?”亚宁明知故问的。
资景行深吸了口气,胸口闷着的浊气还是换不出来。他喘了一会儿,示意自己要坐起来些。亚宁急忙过来,给他再垫高些后背的依靠,顺便的,他也坐的离外祖父近了些。外祖父屋子里满是药味,连呼吸间的气息里,也有浓浓的草药味。他呼吸有些迟滞,低头去抓外祖父的手,不料老爷子反应比他快,没等他抓住,老爷子的手已经拍到了他脸上——资秀媛和芳菲“啊哟”了一声,感同身受的觉得疼痛,倒是董亚宁,似乎是被拍的楞住了,没有出声。隔了一会儿,才觉得疼。
“疼不疼?”资景行问。
“还好,”董亚宁下巴嘴角处火辣辣的。心说叶崇磬这回是真恼了,下手不是普通的狠。是呢,任谁给揭开那样的伤疤,能不下狠手的报复回来?尤其,老叶从不拿他当外人,真没有拿他当外人……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再跟叶崇磬当面的说。有些话,大概还是不说的好。
资景行哼了一声,说:“疼的轻了。喝酒,打架。亚宁,你现在也是作父亲的人了。”
董亚宁低了下头。
下巴抽了抽,红肿处连着伤疤,扭曲着。
资景行对着女儿和外孙女示意,说:“你们出去,我有话跟亚宁单独谈。”
芳菲转脸看看母亲,见她并不想走,就拉起母亲的手臂,半架着半推着,跟她一起走出去。一出去她就说:“您这是干嘛啊,要当着姥爷的面儿说什么?”她从进来就发现母亲的情绪不对劲,好像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那么痛苦纠结的一段时间,都没见母亲情绪是这么的外露。
“你跟他谈的结果怎么样?”资秀媛完全不理会女儿的这种担忧。她转身对着门内。她们虽然出来了,但是门没关,里面讲话的声音稍大些,她们就能听到。
芳菲看出她的意图,回身关了门,说:“妈,来。”
资秀媛不想动,她着急父亲会跟亚宁说什么。
“妈。”芳菲盯着她,“妈,您看看我。我是您女儿,关心一下我好不好?我出门这么久,才回来。您都不问我饿不饿、累不累?”
资秀媛似乎一时没有想明白女儿在说什么。并没有出声。
芳菲推着她,说:“妈,去给我弄点儿吃的,我想吃您做的东西……然后我慢慢跟您说。”
资秀媛被芳菲推着走在前面。
母女俩穿过暗暗的走廊去厨房。厨房很近,转角就是。
芳菲就觉得手掌心下,母亲的背沉重极了,丝绸衬衫濡湿,她挪开手掌,印了一个掌印。
“我不是不关心你,菲菲。”资秀媛在进了厨房,问芳菲吃一碗疙瘩汤行不行之后,开始准备做。
芳菲靠在案板边,看着母亲动作轻缓的和面。
“是亚宁更需要……”她一低头。差一点,眼泪就落进去。“我给他的关心太少。”
“妈,我就是说说。”芳菲勉强的笑着,“您能别这样么,回头给我哥看见,挨骂的又是我。”
她很想说点儿安慰的话,却一句都说不出来,隔了半响,听到爆锅的声响,才回神,说:“不知道姥爷在跟哥说什么……姥爷是不是还想见见多多?”
资秀媛往锅里填了水,隔着透明锅盖看着清水面上漂浮的油花葱花,说:“就算是想,也不会说出来的。你以为你们的倔脾气是从哪儿来的?难道只随了爷爷?”
芳菲坐下来,一直站着,她腿酸。
“这种情况,再怎么见?”资秀媛轻声的说。水要开了,开始变的浑浊。
“妈。”芳菲琢磨着,“我觉得哥今天应该是见过湘湘。虽然不知道他跟湘湘怎么说的,可你看他。”
“他是我生的,我了解他。”资秀媛抬头看了眼窗外,父亲屋子里的灯光柔和温暖,很安静。
……
“姥爷?”董亚宁坐在外祖父床边,已经从给老人家按摩小腿开始,按摩到了肩膀,“您不是有话要和我说?”
“扶我出去走走。”资景行说。
“这么晚了,还是不要了吧。赶明儿一早我陪您遛弯儿去……”董亚宁笑着说。习惯性的抬手腕子给外祖父看,不料手腕上光秃秃的,却是洗澡摘了表,忘了再戴上。他笑嘻嘻的扫了眼座钟,说:“这都快11点了,您老可得按着我妈的指示,子时之前必须睡觉,不然回头有苦头吃呢。她唠叨起来,没完没了。”
“是哦,你姥姥都不如她啰嗦。你说奇怪不奇怪?”资景行虽是这么说着,依旧是披衣下床。董亚宁见老爷子执意如此,替他拿了软底的布鞋来穿上。
穿鞋的时候,有点费劲。
他以为是自己酒后的缘故,头晕眼花,停了停,抹了把汗,打算再试试,却听老爷子沉稳的说:“你去给我拿双新的来吧。在后边柜子上有。你妈妈让人去赶着做了新的,最近脚肿的厉害,原来的鞋,都小了一个半个的码子……”
董亚宁手托着鞋底,一时没有能够迅速站起来。
外祖父脚上穿着白棉布袜子,不是那种拘着脚的针织袜。所以他也就没有能够及时的看出来。他将棉布袜子扯下来,还在笑着,说:“这可是古意儿,多少年没见着这种穿法了,是我妈做的嘛?她现如今还会针线活儿啊。”袜子拿在手里,他就托着外祖父的脚,看起来还好,并没有想象中的肿胀变形。松了口气,抬头,说:“要不说呢,我这回出来,就觉得我妈最近可是越来越像个妈了。瞅着可不光是这样,还越来越像个闺女了吧?”
资景行伸出手指朝着亚宁脸上最肿的地方戳下去,说:“没大没小。怎么能这么说你妈妈?”
亚宁笑着,给外祖父穿上袜子,起身去拿了一双新鞋来。
穿上鞋子的资景行站在床边喘息了半响,也不肯坐轮椅,只说:“我能走。”拐棍撑着身体,脚步迟缓,每迈出一步去,仿佛要用上全身七八成的力气,而又需要再积蓄很久,才能再有力气迈出下一步。然而即便是这样,仍然不紧不慢的,走着。
董亚宁走在外祖父身边,这步子慢的起初令他浑身发紧,渐渐的,他的注意力就完全放在了这一步一步走下去的力量上……直到在院子里落座,他才松一口气,望着喘息不定的外祖父,说:“您这几步走,跟两万五千里长征似的。”
“你知道我们老哥儿几个曾经说笑话,两万五。两万五,最怕的是什么?”
董亚宁笑。他大概猜的出来外祖父要说什么。
第二十八章 点翠凝碧的春风 (三)
“最怕的不是吃草根、啃树皮、生疟疾、挨敌人枪子儿、中自己人冷箭,最怕的是走了两万四千九百九十九,却在最后那一里冲刺倒下。”资景行摩挲着拐杖头,说:“这些远一点儿,一说,还就想起很多当年的事来。你姥姥,以前每年坚持去给老战友扫墓,在他们牺牲的地方磕个头。”
“姥爷,”董亚宁轻声的说,“以前的事,别想了,难过,对身体不好的。”
他亲眼看过外祖母在黄土路上磕头痛哭,那种悲恸发自内心。往往西行一趟,伤筋动骨一般要大病一场。所以到看晚年,外祖父和父母都不同意她这样的行动。
资景行沉默着,借着院中柔和的照明灯光,观察着外孙子的面容。
亚宁被外祖父这样看着,越来越有些不安,可是强压着,笑嘻嘻的,细细的眼睛笑弯了,便是两条优美的弧线似的,很好看。
资景行说:“你小时候最讨厌人家说你长的好看。”
“现在也是讨厌的。”董亚宁摸了下鼻子。脸上时不时的会添点儿伤疤,奇怪的是添疤也不添丑。
资景行笑,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看着亚宁脸上的伤疤,微笑渐渐隐去。
“你刚生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