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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景行拿起旁边的一只保温盒子里的紫砂杯,喝了口水。
“我父亲顾及颜面不愿意他这个惹祸弟弟在这种错综复杂的地界儿里瞎混。这几年他果然老老实实的呆在下面不进京,还算我父亲有威严。但是我突然觉得并不只是这样的。早前他在京城里做混世魔王的时候,就是因为我父亲的意思是把他放在身边,他好就近管束,放到下面去,反而不好控制。说是爷爷需要人就近的照顾,这理由也很说的过去。就是因为这理由,我一直没起过疑心。何况打从他被放下去,虽然也干了很多离谱的事情,总归是戒了些坏毛病。吸毒**开***,这些事情起码我再没听说。让我想想……他从什么时候改了那些毛病的?他是怎么改了那些毛病的?他为什么会那样?”
资景行握着杯子,面容安详稳重,没有因为亚宁说的话而有明显变化。
“湘湘当时出事的时候,我脑子是懵的。气懵了。现在再往回想我都能记得当时我是怎么去找她、都说了些什么话。我只知道自己是被背叛了。我们没有彻底分手,她还是我的女人……她怎么就能只凭着她自己看到的那一点来判断我,怎么就能那么报复我呢?我知道她受伤了。是他们在聚会的时候被人报警,警方上去抓捕,她逃离现场时受伤的。我后来没有办法看到原始资料,我以为是邱家为了保护她、更重要的是保存颜面,将相关的人员封口、资料案底全部抹了去的。很长时间内我因为这个合理推断也深信不疑。”
董亚宁停了下来。
他看着外祖父。仍然没有得到明显的回应。
第二十二章 重重初敞的锦帐 (六)
他心一边跳一边闷痛,这种闷痛感难以言喻而且越来越剧烈。
他必须换一口气才能继续往下说。
“她的确有可能一气之下用极端的方式报复我。可是去参加那一个圈子的活动,不是她的做派。况且这种活动,非熟人介绍不会轻易吸纳新人。她刚刚落地两天,即使她以最快的速度跟那么一群她不熟的人混在了一起,还是得有人带着她。这个人是谁呢?”董亚宁眸子冷森森的,“只有我这样的傻子,只顾了自己眼前,根本没有注意到还有一个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也消失了。我想起很久没见他的时候,人已经在国外。他说他酒后驾车进了医院,养伤养了好久。我深信不疑。是车祸,昨晚,也是车祸,这未免也太巧了。我不能不联想……当时事情确实有发生,证据确凿。那伙子各式各样的子弟聚赌聚毒乱交,但是湘湘并不一定有份儿。若是她在内,也不一定就真的是那样的。事实很可能是另外的版本,跟我听到看到的不太一样……究竟怎么个不一样,还有待证实……”
董亚宁直挺挺的身子不打一点儿弯。
他至始至终看着外祖父的脸。
在他的注视中,资景行又喝了一口水,垂着眼帘,等着亚宁继续说。
亚宁却哽住了。
他半晌没有再说出一个字来。
喉头哽的厉害。
他这是在猜,在想,在分析,在判断。
他告诉自己这是假的,可就算是没有经过证实的、也许完全是错误的,只是想一下,他已经觉得,眼前是一片的黑。
“……如果她的确那么做了,后来的事情,直到昨晚以前,顺理成章,天衣无缝。如果她没有,如果她是被迫的,那么,我的推测就是成立的。”董亚宁终于说出了他最想要说的。
资景行觉得手中的杯子冰冷。不由得握紧,过了有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并不是手里的杯子冷,而是他的手僵硬冰冷。
董亚宁看着外祖父,说:“姥爷,我就说这么多。”
他从地上站了起来。
资景行随着亚宁的动作,抬起下巴,看着瘦削挺拔的外孙子站在自己面前。俊秀颀长的像是一竿修竹诔。
这个性子一贯暴躁的外孙子,这些年到底没有白白磨练,已经越来越在遇到大事的时候沉得住气。
“亚宁……”资景行一双手掌一上一下的扣紧了紫砂杯。像是必须如此才能掌控的了手中的物事一般。
董亚宁见外祖父没有下文,他也并不是在等着外祖父的下文,但是没有下文,恰恰是眼下最为可怖的。
他只觉得背后一个接一个的滚雷滚过似的。
他背转了身。
他需要一点缓冲。这样面对着外祖父,他觉得自己绷不了太久就会歇斯底里起来。
都是什么人,联手对她做出了这些阴暗肮脏的事情?都是什么人?
至亲至信至爱的人。且几乎每个人都有着冠冕堂皇的理由,每个人施一点点的力气,加起来把她推到了悬崖边上……而他,他是最后将她推下去的那个。
“姥爷,我今天先把话说下。不管我接下来要干什么,您别拦着我。”
资景行将腿上的毯子抽了下来,站起来,在亚宁面前踱了几步,回头,盯住了亚宁的眼睛。
“咣”的一声,他手中的紫砂杯狠狠的被拍在了桌案上。
董亚宁梗着脖子,继续说:“等我弄清楚了,这些账,一笔一笔的算清楚。”
“你要跟谁算账?”资景行开口。
董亚宁紧咬牙关。
“说!你要跟谁算?!”资景行声色俱厉。
“全部!”
“糊涂!”
董亚宁拧开脸,“我是糊涂。糊涂了这么些年。”
“那就继续糊涂下去。”
“姥爷!”
资景行盯着他,说:“别以为事过境迁,形势不一样了,你翅膀也硬了,说怎么着,就能怎么着?你仔细想想,你在跟谁算账?你是要亲手毁掉这些年你父亲、你母亲和我积累起来的一切嘛?帮助外人?”
董亚宁只觉得自己从头到脚的血在变凉。
“那您是让我当不知道?”他问,“姥爷,她不是别人……”
资景行看着亚宁发红的眼睛里那痛苦的眼神,一个“完了”的念头迅速的划过他的脑海,同时便是一股接一股的寒凉。非常现实的危险在靠近,他明白。只是心里这么清楚,他没有说出口。
“她不是别人,姥爷。对我来说……如果,那个时候,她。”董亚宁狠狠的吸了口气,“如果那个时候她确实怀了孩子,姥爷,她是我孩子的妈妈。不是别人。我是男人,我不能让我的女人被那么毁。”
他好半晌没有出声。
他重新打量着亚宁。
这是他从小调教出来的孩子,他知道他的品性。血性、烈性有余,沉稳、冷静不足。他总担心他一头脑一热什么都干得出来的性子,迟早会闯出大祸来。这些年他便时时提点、有意磨练,颇见成效。否则,眼下还不知道该疯成什么样子了……要知道亚宁在说的,可是湘湘。
资景行喘着粗气。
“姥爷,”董亚宁后退一步,“您还记得您和姥姥第一次带我去靶场打靶的事情嘛?”
资景行点了点头。
“我手上没劲儿。您从背后狠拍着我,给我纠正姿势,说,既然今天拿起了枪,从此就要像个男人样。”他伸出手来。手上有被枪磨出来的茧子,“铭记于心。”
董亚宁长久的注视着外祖父。
“姥爷,当初如果姥姥还在,她会怎么选?”他问。
资景行也注视着亚宁。
亚宁本没期望得到外祖父的回答,不料外祖父在嘴唇微微的颤了一会儿之后,说:“同样身不由己,同样要顾及身家性命。但,也许会跟我的选择有所不同。”
董亚宁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头低了下去。低到了双臂之间。他的手牢牢的抓着外祖父的座椅……他猛然间跳起来,在屋子里,逮住什么拿起来就摔。整间屋子里顿时充斥了怪异的声音,和他如困兽一般低沉而痛苦的叫声……很久很久,他重复着这样的动作。明知道这对缓解痛苦毫无帮助,但是他不能停止。
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毒虫侵蚀咬啮着一般。
第二十二章 重重初敞的锦帐 (七)
资景行看着亚宁连博古架都推倒了,一声不出,绝不阻止。他静静的等着亚宁砸累了、疯够了、冷静下来。
亚宁终于精疲力竭一般半跪在自己面前地砖上。屋子里被他砸了个碎渣满地,一片狼藉。
汗水顺着他的眉毛往下滴,流进眼角,眼睛生疼。
他血红的眼,瞪着。
也不知道瞪着哪儿、又瞪着什么,他的双眼好像并没有聚焦在任何一处。
“我怎么那么糊涂……”他说,“我怎么面对她?”
他并不是在问。这不是个问题。他知道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资景行长叹一声,说:“当时,湘湘离开北京之前,我见过她一面。”
亚宁的眸子动了动。
“你母亲回来说,她答应断干净。湘湘那个孩子,若是她应承了,本来是最妥当不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