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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说瓷生你以后不要后悔。我不会后悔。可不久之后我就发现自己怀孕了。我不后悔,但害怕。怕再影响秦天。偷偷的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我的体质,动手术会有危险……当我要冒着生命危险失去一个孩子的时候,还很可能终身不孕,这个选择是很显而易见的。我自己着急想辙,毫无头绪。亚拉悄悄的问我打算怎么办?我懵了一下。她说其实不用问也知道我想怎么办。只是不明白为什么看上去绝顶聪明的一个女子,一步一步的走进了傻子都不会走的境地。我把事情都告诉她了。最后我说我要把孩子生下来。她看了我足足有五分钟没说一个字。然后她说我们得想想办法。我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总之我如愿的休学一年。亚拉说离开学校你准备去哪儿要干什么就别再告诉我了,我知道的已经够多。说是那么说,她还是塞给我一个信封,告诉我说多保重。她最后说如果秦天那王八蛋敢对不起你,就让他选怎么个死法儿吧——亚拉应该没有料到,这就是一语成谶……秦天并没有对不起我。他是牺牲在了战场上。”
屹湘咬紧牙关才没有叫出声来。
一股子锐痛从胸口直直的捅了进去。
“转业报告已经打上去,上级调研后没有批准,接着部队接到作战命令,他便听从指挥上了前线——这些是后来,他的战友告诉我的。那时候我藏在湘西的乡下待产,与世隔绝。母亲带着筠生陪着我、照顾我,但所有外面的消息,她都不告诉我。她每隔几天出去一趟。像间谍一样收集着情报,包括秦天的部队上了战场,包括秦天的名字在三月下旬的一天被印在了军报标题中……她都没有告诉我。我跟秦天说的是这段时间为了我们俩好我们不要通信了,没有他的消息我并没有怀疑。母亲靠她的经验和知识判断我是不能在乡下生产的,在预产期快到的时候,她果断的带我上省城。一路颠簸,刚安顿下来,阵痛就开始了……送往医院的路上开始大量出血,进手术室的时候,我已经快要昏迷,意识尚清醒,听到医生说全力抢救,听到母亲说‘保大人’。我不同意,可也没有力气说,就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过来,已经是三天之后……医院已经不是我住进去的那间。母亲不在,我问护士,我的孩子呢?护士说我是转院来的,而且她刚交班,其他的她不清楚……母亲回来了,憔悴不堪。她说孩子生下来就死了。
“不知道怎么形容那时候的自己,就觉得天都塌了。怎么可能死了呢,那小手小脚是会动的,戳一下这里、戳一下那里……我等着他出生的嚎啕大哭、等了多久啊,怎么可能死了呢?可还有更惨的事情呢……孩子没有了,连秦天也没有了。我觉得自己也可以死了……想看看孩子,母亲说,医院已经处理了。我没有怀疑她,因为她从来不撒谎。而且她看着我的眼睛说的。她说是个漂亮的男孩子。我想,在我肚子里的时候,不像是男孩子,轻巧、温柔、活泼……没有见过面,却觉得那应该是个女儿,世上最漂亮的、像秦天的女儿……
“等我有力气站起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秦天。在他墓前我竟然没有掉一滴眼泪。不知道为什么哭不出来。天黑了被陵园管理员叫来的秦天战友来了,他看着我问同志你是不是姓汪?我说是的。他说秦天有东西留给你,在我这里保存着。留给我的是一个很小的布口袋。其实里面也没有什么……就是信。好多的信。写在烟盒上的、写在草纸上的……写了又写的,一层又一层,字叠着字、心叠着心……还有一副领章,洗的发白了,他说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说过映红了他的脸的那副……还有遗书。遗书里只有几句话,他说瓷生我一定会活着回来,但假如我不能活着回来,请你忘记我。他说傻姑娘,照顾好自己。他说我爱你……”
汪瓷生坐下去,抬手按住了眼角,终于哽咽。
屹湘身上的力气像是被抽走了大部分。她呆看着汪瓷生,浑身僵直。
“……他的战友告诉我,秦天是在执行制定撤退路线侦察任务的时候牺牲的。那一区布满地雷,秦天作为当天执行任务的长官,在确保所有同志安全撤离之后,自己没能出来……我明白他的意思,他在说秦天是好样的,秦天很勇敢。但我的秦天呢?再不会对着我笑……他欠我的一生,我去哪儿要?
“怎么回到家的已经不太记得。也不太记得后来是怎么吞的药……只知道再醒过来看着母亲和筠生在我身边哭。母亲说瓷生要是你死了,我和筠生跟你去。她瘦的已经不像样,筠生被她吓的呆若木鸡……她说瓷生,你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你知不知道妈妈在等你回家——是啊,秦天也说过让我等他呢,结果?结果他也不负责任……结果我连他跟这个世界最后的联系都没有能够保住。
“莫名其妙的恨自己、恨母亲、恨她的家庭。在国内已经没有什么特别可留恋的,也绝不想跟她去日本,于是就去了美国。最初的几年是跟家里几乎完全不联系,我不能想起一点关于过去的东西。太累了,可我就需要那样的累,哪怕第二天不再醒来……运气似乎总在我这边,后来的境遇,不可思议。我把这归咎于上帝在慢慢的补偿我和家人前半生的厄运。也许是父亲和秦天在天之灵希望我过的好……好。好的很。非常世俗的‘好’,好到不可思议。遇到各种各样的人,尤其是男人。”汪瓷生的脸上冷冷的,扣在一处的手紧了紧,“不说这些……那些年陶生和筠生陆续的来跟我团聚。母亲在外祖母身边生活,替老人送终之后,才来的。外祖母我只见过两面,谈不上什么特别深的感情,但她去世时将她名下所有的遗产都给了我。当时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以为这是她对女儿和外孙女的愧疚。也有这方面的原因,更深的原因,却是我母亲告诉我的。于是这部分财富,成了外祖母替母亲给我的物质补偿。
第十七章 风雨浸染的荆棘 (十三)
“那时母亲的身体已经不太好,精神状态也时好时坏。我总是忙,并没有太多时间跟母亲相处。有时候一个周也见不了一次面……也许我当时肯多花一些时间在她身上,她就不会瞒我瞒的那么苦……有一天我在开会,家里的看护来电话,说母亲在浴室里昏倒了……我赶到医院的时候,她已经完全昏迷。那之后她有一次短暂的清醒,抓着她颈上的链子,只跟我说,‘瓷生,妈妈对不起你,那个孩子,还活着的话,该成年了……’她没有来得及说更多,就把我变成了一个没母亲的孩子、也变成了一个没孩子的母亲……那以后,她靠呼吸机延续生命。而我,开始寻找我的孩子。我无数次的在母亲病床边祈祷她能醒来,告诉我更多一点信息。但她没有再醒来……我跟你说过我无数次的想要跟她同归于尽,就是坐在她的病床边,手都伸到了氧气管上……”
屹湘往后退了一步。
“我毕竟是她的女儿。再恨她,还是爱她。做不到……只好开始寻找我的孩子。结果总是让我失望。在失望之中我也生了一场大病……”汪瓷生的手指抚摸着茶几上那只象牙盒子,“没有太多线索。我母亲缜密的心思、周详的计划和完美的执行力,使我不得不相信,她在我怀孕后期、得知秦天死讯的时候就已经计划着将孩子遗弃让我继续过‘干净’的新生活。那家医院早已被拆除合并,后来治疗的省医也早已面目全非。调查过那期间在省医出生的男婴……但没有一个与我的孩子特征相符。”她的手指打开盒子,定了好久的神,她才将里面的一条金链挑了起来,金链的尾部挂了一个晶莹剔透的坠子,她说:“筠生那时候还小,她记得那天下着大雨,母亲将小小的襁褓抱在怀里看了很久。那孩子一动不动,很安静。她看过孩子一眼,孩子的脸上有一颗痣……而母亲,将这一对玉佩的机关打开,留下一半,另一半,和她当年送给父亲的‘意愿’一起,放在了孩子的襁褓之中……我想她是希望孩子能活下去的。就像她希望我能少些负累,好好的活下去一样。”
她看着屹湘,站在她身边的屹湘,是冷静的出奇的屹湘。
外面风雨声大作,高楼大厦,雨点砸在玻璃墙上,如同子弹冲击着弹靶。
屹湘站着不动,只看着那玉。
晶莹剔透,美丽至极。
她慢慢的走近了些,仍是专注的看着,良久,她伸出手去。
汪瓷生的手一松,玉和链子落在屹湘的手心里,缩成一团,沉的,将屹湘的手压下去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