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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斜倚在一张木榻上,微微抬手,悠然道:“叶某此次来绛州,多蒙各位兄台错爱,今天叶某就为东道,略表寸心,还望各位多多包涵。”声音低沉柔婉,听起来也不如何苍老,但语调断断续续有气无力,好似多说一句就多浪费一分力气。
周围的员外商人竞相拱手,七嘴八言道:“不敢不敢,叶兄何出此言!”“叶兄能请我等,自是我们大伙儿的福气。”“叶兄光临绛州,是我等之幸……”一时谀词如涌,场面纷乱……我静静站在一旁,众人之言好似轻风过耳,我睁大眼睛,想尽力看清楚这个传奇的叶知秋。
可是我看不清。
两幅上好的白丝帏幔遮在叶知秋与众人之间,他修长的身影隐隐在一片白雾中。
叶知秋向来神秘,这次更不例外。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和月山庄的花厅内你来我往甚是热闹。叶知秋却仍在白帏内,从帏外隐隐看去,好似在自斟自酌。
我揉揉发痛的额头,敬来的酒大部分被云逸扬替我挡了过去,这小子,也亏我没白疼他。我放下酒杯,悄悄在黑纱后环顾四周。
不知道叶知秋是不是也在白帏后,悄悄看着帏外的人呢?
我正在心中暗咐,耳边突然响起一个粗豪的声音:“听说叶公子这次请来了江南碧云楼的当红花娘,为我们此次酒席助兴!快让优华这小娘出来让我们瞅上一瞅,现在还不出来,敢情叶公子是金屋藏娇吗?”正是山西有名的蚕商钱大宽,生就一副响当当的破锣嗓子,这几句话大喊出来,更是掷地有声。
叶知秋也不答话,只在帘内轻轻拍手。
声音刚落,只听得花厅外一阵环佩叮咚,由远渐近。右边竹帘慢慢伸出一只纤白细嫩,指甲上染满凤仙花汁的手。
单凭这只手,便已称得上是绝色!
喧哗的人声一下子停了下来,静得连针掉在地上都听得到,在场老少男女都屏住呼吸,就等着江南大小三十六花坊的头牌,碧云楼当红歌妓――优华现身。
这只手掀起竹帘,娉娉出现一个抱琴的女子身影,广袖高髻,白衣胜雪。乌黑的头发涂满上品兰膏,如瀑布般直垂至腰,只斜斜插了一支晶莹通透的碧玉簪。白色舞裙轻曳长幅,如白云流过地面。那纤长细白的手上,抱着一具古色古香的瑶琴。这有名的江南歌妓一现花厅,刹时满室都弥漫着一股不知名的淡淡花香。
她的面容竟也用一幅白纱遮住。
有识货的人当场叫道:“青丝雪绸!她穿的是秋叶阁的青丝雪绸!”
青丝雪绸是秋叶阁名扬天下的织品,便王孙公子,亲王贵胄想得一匹裁为衣裳都难以得到,这个碧云楼的歌妓居然将其裁为舞裙,自是大大出乎众人意料。有人喊到:“叶公子豪奢无比,连这等上品都不吝送人,真是……”真是什么,却也说不出来。
我在肚里帮他补上一句:真是败家子。
蒙纱女子微微欠身,柔声道:“江南女子优华,有幸拜见各位老爷公子。”声音轻柔婉丽,听到耳中受用无比。
钱大宽不禁色心大动,用他的破锣嗓子喊道:“喂!小娘儿,快把面纱掀了让咱爷们看看,又不是什么良家女子,用得着这样偷偷摸摸见不得人吗?”优华身形微微一颤,似是从未听过如何粗鄙的言语,微微低头道:“是,优华从命。”伸出纤纤玉手,慢慢揭下面纱――
场内突然传来一阵抽气的声音,喝酒的人放下酒杯,说话的人停下说话,一个个瞠目结舌,只因为,在揭下面纱的一刹那,他们看到了江南第一歌妓的绝世风华。
我也微微抬头,向场中看去――
这一看之下,我不禁也呆在当场,口唇不住翕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眼前的人儿冰肌雪肤,眉目如画,口若含朱,眼波一轮,真有说不出的风流美丽,但只凭这些,即便优华再美貌十倍,也不足以让我目瞪口呆!
优华的眉目形容,简直太象我的一个曾经熟得不能再熟的人,我在现代的死党兼室友――肖真真。
看到美丽的优华,柔媚的优华,我差点喊出肖真真的名字。我经由一场大变来到古代,几乎认为是永远也见不到肖真真的,可谁想在这个场合,这个地方,我竟见到了如此熟悉的人影。
但我再看了一眼,便不禁轻叹:眼前的这个女子,虽然容颜艳丽无俦,但却不是肖真真
――她的年纪比肖真真小,但眉稍眼角所带的风流柔媚之气,天真可爱的肖真真和她一比,才真的象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茶商顾之问是个落第秀才,说话带着三分文气,向我拱手笑道:“素闻白公子阅人无数却不好女色,没想到见到江南第一歌妓,竟也如此魂不守舍?”
我回揖笑道:“顾掌柜那里说来,优华姑娘如此人才又琴艺高绝,任是瞎子,也是一定要多看几眼的。”顾之问也不待我说完,一双眼睛早已飞到了优华身上。在场的商贾十有八九,都将眼睛在优华身上转来转去,希望这个绝世美人能多看自己一眼,多和自己说句话,便是最大的收获。
我望着优华年纪也只不过二十有余,却在在场的大商贾中长袖飘飘,圆转如意,时而巧笑倩兮,时而颦眉轻叹,时而喜笑颜开,弄得众人有一多半注意力都到了她的身上,飘飘然云里雾里,浑不知身在何地。我心中轻咐,这个优华能如此精明伶俐,至少在风尘中已打滚过数年。再回头看看身边的云逸扬,他却连头也不抬,一边喝酒,一边大口夹菜,优华的美丑好似根本不如这眼前菜重要。我眼中不禁落出赞许的笑意:
这才是我将要辅佐的人!仅二十岁就能美色当前而面不改色,浑若无视,这个云逸扬日后定非池中物!
耳畔又听得优华柔媚清甜的声音响起:“若各位不嫌小女子嗓音粗鄙,就为各位老爷公子弹唱一曲,为酒席助兴。”话音一落,顿时席上愈加喧哗。
优华好似已经看惯了这种场面,只轻轻一笑,将怀中瑶琴放在案几上,素手一挥,刹时曲音切切,如春风拂面,此时已是重阳将至,深秋时节,花厅内却是旖旎风光,满室尽是春意。优华启朱唇,张皓齿,嗓音如迸珠玉,唱的却是白居易的一首《长相思》:
“九月西风兴,月冷霜华凝。
思君秋夜长,一夜魂九升。
二月东风来,草坼花心开。
思君春日迟,一日肠九回。……”
白居易的这首诗本就是仿古乐府题作,写男女离别相思之情浅白深挚,情意并重,以女子口吻寓相思之苦,缠绵悱恻,为后人所传为佳品。今再以优华口中以女子声音唱来,更是一番风味。唱过半阙,白丝帏后不知何时传出一缕笛声,与优华所弹之琴声相和,好似离人互诉别情,极尽幽怨。优华之音也愈加婉转:
“………
十五即相识,今年二十三。
有如女萝草,生在松之侧。
蔓短枝苦高,萦回上不得。
人言人有愿,愿至天必成。
愿作远方兽,步步比肩行。
愿作深山木,枝枝连理生。”
唱至“生”字,优华声音倏地一转,变得低沉婉约,慢慢低下,听得瑶琴“叮”地一响,一曲终了,场内欢声雷动,顾之问摸着胡子,摇头晃脑道:“今天晚生不但能听到优华姑娘的曲子,更能听得叶公子玉笛吹奏,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云逸扬轻轻推推我,俯在我耳边说:“白姐……白衣,你觉得她唱得怎么样,好不好?”我沉思半响,也轻声道:“我不懂音律,但从诗意看来,诗中所言是在九月深秋,但琴中所弹曲风似在三月初春,唱得太过缠绵,诗中女子一种坚贞之意反而没有唱出,这样似为不妥……”我正与云逸扬耳语间,一个清柔如莺语的声音在我身边响起:“小女子才艺不佳,想向归云庄云少主、白衣卿相请一缠头。”说罢手捧一放满了金银珠玉的红漆木盘,盈盈拜倒,正是优华。
旁边钱大宽咧嘴大笑道:“没想到你这个江南娘儿,也知道绛州白衣卿相的大名?”
优华掩口轻笑道:“白衣卿相只在半年时间,便使归云庄跻身山西织坊大户,江南也早传出,宁抛千金珠玉,只要得白衣卿相一人,小女子也对白衣卿相之名素有耳闻,今日能得一见,真是优华的福气……”优华一面笑语晏晏,一只手却悄悄向我的面纱里探来――
我五指扣住这只想一窥秘密的素手,笑道:“抱歉,我的面纱从来是不揭的。”
优华却浑不在意,忽作惊讶道:“唉呀,白公子的手怎么比小女子的手还要白嫩纤细。真是让小女子好生羡慕!”
我微微一笑,松开扣住优华的手,心中却暗暗一惊,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