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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儿,是什么?”她的目光总算回到水湅身上。她近来好常听到这两个字在她耳畔晃啊晃、飘呀飘的。
“痴儿是你,你的名字,就像我叫水湅一样。”
她无语,消化着他的话。
“你,水湅,我……痴儿?”
“聪明。”聪明的小白痴。
“痴儿……”她又喃喃地念了好半晌,点点头表示她记住了。“要告诉净净,我叫痴儿。”她甜笑。嘻,她有名字了呢。
水湅嘴角一阵抽搐,耳畔滑过的宇眼可真刺耳。
登上了石舫,舫楼里已经布妥了茶点,瞧得千翡几乎要淌出满嘴津液。
“早膳没吃,你也饿了吧?”
“饿了饿了!”
“饿了就自己动手,别客气。”他下颚一努,给予她开动的明示。
千翡欢呼一声,抓起糕点猛啃。
像个小孩子似的,一点也瞧不出她曾是精明干练的千翡。水湅瞅着她的吃相,不禁在心底升起了比较之意。
他曾拥有的千翡,自负傲然,不可否认,她确实美得艳冠群芳,足以让粉黛美人为之垂颈失色。
那样的干翡,他没有心动。只是享受着她如期完成他每回交代的任务时的极度满意,及偶尔顺便享受她挑逗之下所尝到的rou体欢愉。
她的存在,仅只于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领着他所下达的命令,为他搜索任何关于青冥的蛛丝马迹,为他由各个剑痴名人手中偷、抢、杀、拐来任何有用消息。
他不会对一个只有这般轻贱价值的女人产生任何情绪波动,更何况她还毁了他多年来的唯一希冀。
但他并不以为现在坐在他面前,吮着拈糕的水葱白指的痴儿会让他改观。
秦随雁和净净应该也是这么看待他的,否则他们不会处心积虑地想将痴儿给区隔在他视线范围之外。
不会带来任何改观吧……
不,还是有改观,至少她身上遍寻不着半点千翡曾有的优点及缺点。
“你会变成这模样,难道是传言中的蚀心剑之故?是它将‘千翡’给吞噬得干干净净,才让你以现在这么无邪单‘蠢’的样子活下来?”
水湅的话,她仍不懂,只微微掀起长睫看了他一眼,很敷衍很敷衍地算是够意思地回应他,又继续与桌上摆放的数十盘甜碱俱全的可口糕点奋战。
“好吃?”
“嗯。”她点头如捣蒜,灵巧舌尖舔去唇边糕末,像只贪得无厌的猫。
“你只要一直乖乖的,就有数不尽的小玩意儿能吃。”他一字字,慢慢的、轻轻的、笑笑的,诱哄。
“嗯,乖乖的。”笑容加大,她这回听懂了。
“一直乖乖留在我身边,就有好多好多的小玩意儿吃噢。”水湅附加卑鄙无耻的恶劣注解。
痴娃娃无法明辨善恶、不知何谓小人嘴脸、不懂什么人间险恶,菱嘴里衔着甜豆糕,好傻好傻地点头将自己痛痛快快给出卖掉。
水湅笑得好乐,肘臂挂在石舫栏外,一圈圈拨弄着湖水,也在清澄似镜的湖面中看到了此时的自己。
因是水波涟涟,才会让水中映照的他看起来笑得如此无防、如此自然吧?
那镶满在眼瞳、唇畔的笑,是漪光交错的眼误吧?
沉在湖水里的五指一搅和,让那水镜间的人影糊得分辨不出五宫,更遑论脸上不经意流露出来的笑靥,指上的动作带着些许恼怒。
他,不承认那是属于他的笑容。
“水湅,不可以近,水里有……”她双颊被糕饼撑得鼓鼓的,但一瞧见他半只手肘全浸泡在湖里,她便慌忙到顾不得嘴里的食物未吞咽入肚,全堵在喉间,将她努力想表达却又表达不清的句子给阻碍得更彻底。
“你在说什么?”他目光离开波亮湖面,回首。
她快速咀嚼,囫图吞饼,并上前将他的手自湖里捞起。
“水里,有吃人的坏人。”
“吃人的坏人?”他还没反应过来。
“你昨天说的。”见他仍一脸茫然,她又道:“你说,坏人在湖底。”
水湅记忆回笼,那只是他昨天一句不甚真切的玩笑话,孰料她记得好牢。
“所以,你怕我被湖底的坏人给吃掉?”他笑望着那双仍紧紧揪握在他肘间的小手。
她点头,“要是饿了,会吃很多,手,不只。”
良久,水湅重新拼凑了她的句子,带着八成的自行猜测。“你想说的是,‘万一湖底那吃人家伙没用早膳,肚子饿得慌,食量就会变得很大,到时不只是我的手,它会将我整个人拖到湖里去饱餐一顿’?”
她仔仔细细听完他的加长版解释,虽然里头有好多好多她听不懂的词,但差不多她方才所强调的重点都有被他重复一遍,所以大概与她的意思相去不远,小脑袋又点了点。
水湅陡然笑出声。
“该说你胆子太小还是担忧过了头?那只会吃人的坏东西被缚锁在湖底,别说吃东西了,连翻身都做不到,怕什么咧?”他的笑,带着深深嘲弄。
那龙,原本有机会脱离禁锢,却全毁在她手上。
“缚、缚锁?”不懂。
“就是被人五花大绑,动弹不得。”水湅顿了顿,“还是不懂?”
他取下发上帻巾,无视一头披散开来的墨黑长发,迳自拉拢她的双腕,开始圈圈缠绕。清冽的眼直勾勾地望进她的眼底,看着她的不解,以及未知的害怕。
“它在湖底,被无形的丝线所缚,就像这样,龙爪、龙颈、龙身全系牢收紧……不准许它离开蓄龙湖,不准许它再见天日……”
缠在她纤细腕间的帻巾好似一条捕获猎物的蟒蛇,不住地收紧蛇身想将猎物勒毙!
“水湅!好、好疼--”腕上传来的痛楚,让她又急又疼地哭了。
“那感觉,是很疼。”水湅的眼,透过了她,落在她所无法触碰到的缥缈思绪间。
“真、真的好疼--”
她的哭嚷,唤回了水湅的失神。
缚绑在帻巾之中的柔荑被束得涨红,连同她的眼眶也是被泪水洗涤过的浅浅粉色。水湅迅速松开帻巾,并将那条让她好害怕的浅绿似蛇的长长帻巾给抛进湖里,任它浸了水湿,逐渐下沉,离开了两人的视线。
“对不起。”他揉了揉她腕间的淤红,接着又拭去她镶挂在眼角的薄泪。
“懂了,缚锁,好疼。”他身体力行的教导方式让她学得很快,也让她很快又学到一个新词,只不过,手腕好痛噢,呜……
水湅笑了,“事实上缚锁并没有那么疼啦,是我示范错误。”难得他头一回很真诚地反省了自己的过错。
“可是……”她顿了顿,“那为什么,缚锁,湖底?”念及“缚锁”两字,她的速度明显减慢,可见仍相当陌生。
他知道她问的是“那为什么它会被缚镇在蓄龙湖湖底”。
“有人说它不听话,兴风作浪、捣毁城镇民房,带来无止尽的水患--”思及他说的话必定让她一头雾水,水湅扯扯嘴角,简言道:“它就是不乖。”
她娇俏的脸蛋垮了下来,“不乖,就要……”微颤的细指,指指湖水。
“对,不乖就要关在湖底,而且还没东西可吃。”
她蹙眉的模样像是又准备要狂哭出来,沾了泪的长睫低垂,眸光落在自己手上啃了一半的糕饼。
“没吃,会很饿……”
“当然。”
突地,她将手上的糕饼抛进湖里,换来满湖鱼儿的争夺抢战,激烈的水花在糕饼处绽开,不一会儿,水花消止,糕饼也无影无踪了。
水湅眼底映出一张苦苦的芙颜,她抓起第二块再投入湖中--情况一如先前。第三块、第四块……
蓄龙湖里的鱼儿向来不怕生,更遑论有人愿意喂食,不一会儿,石舫周遭已被成群的鱼儿给团团包围。
“水湅,它吃不到……”
水湅挑动剑眉,“不会呀,我瞧这群鱼儿吃得挺乐的。”一张张破水而出的鱼嘴,开开合合地嚷嚷著“我还要吃”的贪吃嘴形。
“湖底的,吃不到--走、走开,不是你们吃,这是湖底要吃的……”千翡双手将最后一块糕饼牢牢覆在胸口,正以一种很认真的语气与一池鱼儿说话,诚惶诚恐的模样仿彿生怕鱼儿会跃过石栏来抢她手上的糕饼。
水湅微微一怔。
她不是要喂鱼?而是要……喂龙?
“水湅……湖底的,吃不到……怎么办?”糕饼才人了水面便教鱼儿给抢食殆尽,根本就沉不到湖底嘛。
蓄龙湖,很深,即使湖里鱼虾不去抢那块糕,恐怕在沉入湖底之前,那块糕饼早就溶得干干净净了,看来这样的道理,娃儿般的她,不懂。
她也不懂,即使这块糕有幸落到湖底蛟龙的嘴里,却连塞它牙缝都不够,更别提能填饱数千年未曾进食的辘辘饥肠。
他想嘲弄她、想嗤笑她,为她天真又极蠢的想法大笑数声,让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