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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能再活过来吗?”
“不一定,要看机缘。”他摇了摇头,缓缓说道,“她其实……从未活过。”
阳光是那样明媚,元魄珠晶莹剔透,宛若凝固的泪滴一般。地面上,那幅画卷依然打开着,画中的女子温润如玉,双目含笑。
她看着看着,却落下泪来。
世间最苦,是相思。
☆、四、魅儿(3)
阿棺收起了魅儿的元魄珠,并非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她只是打心里怜悯那个痴情的女子,或者说,那只痴情的小鬼。
几年前,她的一滴血液给了她意识,她不再是一只普通的小鬼,她有了自己的名字,魅儿;几年间,她与那个她要她守护的人朝夕相处,暗生情绪,他却丝毫不知;几年后,她为他而死,而他,却是为了她。
叔叔劝她不必太过难过,他说生死之事自有天定。当年魅儿的性命是她给的,最终亦因她而亡,这就是冥冥之中的因果循环,非人力所能逆转。
可她还是无法让自己不难过。
箫映弦手上的伤口愈加严重,即使施了可以疗伤的云水咒,乌黑的颜色依然渐渐拓展开来,其状可怖。小鬼的性格本来是温驯的,身上也并不带毒,咬人不会这样严重。阿棺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心急万分,想请来郎中为他诊治,他却阻止了她,说这并非寻常伤口,普通的岐黄之术无法医治。
烛火在风中飘摇,箫映弦叹了口气:“看来,只有请那个人来一趟了……”
屋外的梨树花叶早已凋零,只余下枯萎的枝干。他折了一截枯枝,轻吹一口气,仿如梦境般不可思议,那枯枝上竟绽放出了朵朵纯白的花朵。他道一声:“去吧。”话音刚落,那些花朵忽如飞雪般向空中四散而去,须臾间便没了踪影。他的手中,唯留一截光秃秃的枯枝。
过了几日,他口中的“那个人”来到了他们家中。
那是一个穿绿色纱裙的女子,裙摆如荷叶飘展,肃静的面庞淡若莲花。在阿棺看到她的同时,映入眼帘的还有飞舞在她周围的几朵洁白梨花,它们在她进门以后渐渐变淡,最终消失不见。
“又哪里受伤了?”
故交相见,没有丝毫寒暄,她刚一进门便这样笑问。然而,她的笑容在看到箫映弦的刹那间消失不见,那一刻,阿棺看到了她眼中的震惊。
“凌烟。”那时的他伤势已经日趋严重,他坐在窗边唤着她的名字,然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淡然微笑。
“怨气侵体。”名唤凌烟的女子只看了他一眼便蹙起了眉头,“寻常怨气倒也无妨,只是这怨气奇怪得紧,似是有由许多时日已久的积怨汇聚而成,极其凶煞,若不及时救治,可能会渐渐侵入的脏腑,到那时便是回天无术了。”
她的话字字惊心,落在阿棺的耳里,又震响在心间,她抓住女子的衣袖:“拜托你救救我叔叔!”
凌烟这时似是才注意到她的存在,眼中存有一丝犹豫:“你是……阿棺?”
阿棺点点头,没有料到她竟知道自己。
碧绿纱裙的女子将疑惑的目光投往箫映弦,他什么都没说。她似是明白了什么一番,叹了口气,对她道:“别担心,我定会医好你的叔叔。”
接下来地几日,经过不断的针灸、药疗,箫映弦的伤好了一些,黑色虽未褪去,却也逐渐淡化。阿棺正暗自欣喜,打算出去买些菜肴回来庆祝,途中遇事潜行返回,却没有想到无意中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凌烟,别再费心了,这伤你我都明白,请你来只不过是为了让阿棺放心,那孩子心眼直,我怕她做出什么事来。”是叔叔的声音。
“哎,你啊,这么多年了还是老样子。阿棺出生时虽遭遇厄运,但有你这样一个叔叔数年如一日地照料,当真是幸运之极。流湘若泉下有知,也该放心了。对了,这些年来你引渡亡灵,来往于阴阳两界之间,可曾见到流湘的魂魄?”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没有,或许她早已轮回转世了吧。”
“哎……”凌烟叹了口气,沉默了片刻,又问,“你这伤究竟是如何得的,竟这样凶煞?现如今我只能暂且延缓其发作之势,真正能治你这伤的,世间仅有……”
起风了,朔风摇晃着屋旁的青竹,发出“沙沙”的声响,将女子的声音淹没其中。她起身去煎药,阿棺赶忙侧身闪到一旁。透过窗缝,她看到叔叔的视线落在屋外摇晃不定的青竹上,很近,又似乎很远。
世间仅有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过了片刻,凌烟回到房中,端着煎好的药。箫映弦接过药,却并不喝,只是端在手中,房间里充满了草药的芬芳。
“这味道,多么像以前流湘身上的味道啊……”他仿若叹息般地低语,水雾氤氲而上,模糊了他的容颜。
凌烟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站在他的身边陪着他。他背对着她,没有看到她的手臂有好几次欲触及他的肩头,似是想借此给他以安慰,却终究悄然落下了。
安静的房间中,他们没有一丝言语,只是那样静静地坐着,仿佛沉寂了世间的一切。
“你真的不打算去寻找须臾花?那是唯一能救你性命的机会啊!”终于,凌烟开了口。
须臾花。
这一次,她终于听得真切,这三个字仿佛带着奇异的律动,飘忽而至她的耳边,又重重地砸在心上。
“须臾花生长于阴阳两界交界的若虚界中,发芽、生叶、开花都只在须臾之间,若在盛放之时将其摘下,便会永不枯萎,否则花朵盛极则凋,凋后即隐,无所寻觅其踪,数百年来没有一人有缘得见,更何况是我呢。”箫映弦的语气淡然若水,“花且如此,人又何异?沧海桑田,曾经以为的永远,其实亦只不过是须臾之间。”
竹林风动,屋檐下的竹风铃叮当作响。他的话语在风中渐渐散去,她站在屋外,指尖冰冷。
几日后,凌烟离开了。走之前留下了不少丹丸药剂,嘱咐箫映弦按她的话每日定时服用。他接过,微笑点头,她没有丝毫放心,却反倒苦笑道:“映弦,你这人的应承,是做不得数的。”
“做不做得数,要看是对谁。”他却并不恼,“时辰不早了,快些上路吧。”
凌烟走后,箫映弦定时服用她留下的药,伤势仍算是稳定。然而,看着天上的圆月渐渐变瘦,阿棺的心便揪得越来越紧。每到朔夜是叔叔最难熬的日子,身体无恙时尚且痛苦难耐,如今又身负重伤……
她不敢想象在这样的情况下,朔日之夜将会发生什么。
对于自己的伤势,阿棺虽忧心忡忡,箫映弦自己却似乎并不在意,一如往日那般笑着安慰她,说:“阿棺,生死有命,你不必太过担忧。”
可是,她如何能不担忧?
他笑着,伸出手来,似乎是想摸她的头,却在一半时顿住,缓缓放下:“阿棺真是长大了啊,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小姑娘了。可是,心事却也越来越多,笑容比以前少了。到底怎样才会让你开心呢?”
她看着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四、魅儿(4)
夜里,她靠坐在门口的那株梨树下看着星空,星空上浮现出叔叔的脸,那样朦胧,却又那样真切,亦真亦幻,似梦似醒。透过光秃秃的枝干,她看到天上寒星两三点,在那孤单的光亮背后,隐藏着深深的寂寞。
箫映弦万分自责,责怪自己不该让阿棺一个人回到苎萝村,遇到了许多危险,险些丧命。若不是他因放心不下她而随后赶来,或许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不知道,其实那短短的一天内,她曾遇险两次。
阿棺没有告诉她,在冥河中,她被魅儿所害而坠入河里的时候,那个只有一个头颅的女子救了她一命,将她已经入水的魂魄重新托了起来,回到了躯体里。她的面容与她那样相似,她的黑发是那样纤长美丽,她的眼神是那样哀怨而温柔。
她是她的娘亲。
在他与她的身上隐藏了太多的秘密,他为她倾注了太多的感情。阿棺想去找到她,弄清楚所有的一切,她想知道他与她到底是谁,而自己,又是谁。
她还想知道,那桃花醉,究竟是如何酿成的。
——在他腰间的那个小瓶子里装着的是一种酒,他说那是世间最醇美的酒,名唤桃花醉。
叔叔后来滴酒不沾,是有原因的。
她曾听人说起过,他当年少年意气,挥斥方遒,也曾有过一段黄金白璧买歌笑,一醉累月轻王侯的岁月。
然而,美酒虽好,若是喝多了,终是要误事的。
听说他爱上了一名女子,两人海誓山盟,誓要连理比翼。彼时,那女子因无法违抗父母之命,即将要嫁给一个她不爱的人,于是他们约定在她成亲前夜一起远走高飞。
然而,在前一夜,他偶然间和一个多年未见的老友重逢,两人举杯诉怀,大醉方休,等他醒来时,已经错过了与她约定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