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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至少他从不掩饰他的喜欢和厌恶。”
提起孟之豫,华雪颜唇角笑意浅浅:“他还是天底下最有胆魄最有气度的男人。他敢告诉所有人他喜欢我,他纵使知晓我乃残败之身也敢迎娶。换做你,你能做得到?你敢当着众人舍了身段扔了脸面在我面前下跪,求我嫁你?”
纪玄微和孟之豫根本就是天差地别的两人。纪玄微是天之骄子,习惯了别人的敬仰追崇,他从来就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绝不低下高傲的头颅。孟之豫普通得几近平庸,风流花心,看起来一无是处,却独独比纪玄微多了份血肉之躯的温暖。
她冷得太久,本能地靠近暖源。不在乎会不会被烧死。
纪玄微听言,突然单膝跪下,覆掌去握住她的手,仰头哀求:“我做得到,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可以。影子你跟我走,以前的事就当没发生过,我们都忘了好不好?以后我们重新开始,我发誓,我一定不会再伤你……”
“太迟了。”
华雪颜费力挣脱他的手,道:“以前我希望你说的时候你不说,现在我不需要你说了,你却又来枉作纠缠……何必呢?你明明晓得我们都回不去了。”
“不迟的不迟的!”纪玄微揽住她,靠着她眷恋不已,“只要我们还活着就不迟,只要我还没死,我就会一直追着你。影子你说,你要怎样才肯原谅?你到底想要我作甚么?我愿为你做任何事……”
“我……”
她站着他跪着,这大约是他第一次舍却了高高在上的姿态,匍匐在她脚下乞求。他仿佛水中的濒死之人,在即将溺亡的时候抓住了唯一的救命之人,不肯放手,不敢放手。
华雪颜红唇翕张,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幽叹。她抚上他的后脑,素手轻缓,淡然中含着几分割不断的心酸情愫。
“将军,”她轻轻唤他,“我一生所求,从来就不是如意郎君。你对我再好,也不会是我的良人,天底下没有任何人是我的良人,孟之豫亦然。这点你早就清楚,何苦自欺欺人?”
“如果你做些什么可以让心里好过一点,那么,帮我一个忙。”
……
月落日升,痛苦的黑夜沉沦而下,明媚朝阳跃出山头。
天亮了。
纪玄微带着满腔落拓离开,华雪颜仍留狱中,久久凝视那扇透进阳光的小窗。窗外一只小鸟落脚,片刻后又飞走。
她见状并不羡慕鸟儿的自由自在,也不向往外间不受束缚的世界。十年,她身不在牢狱,心却受禁锢。其实于她来说,在哪里都是一样,她活着的意义……从来就没有意义。
狱吏到来之时,只见细细金光落在仰头凝窗的美人脸上,她目光凄迷流露出莫名哀伤,雪肤红唇,圣若神女。
“咳!跟我走,肖大人有话问你。”
狱吏咳嗽一声唤回华雪颜心神,她阖眸片刻,睁眼又是清明无波。她转身对狱吏点点头:“走吧。”
这不是一场正式的审讯,狱吏把她带出了地牢,然后领进衙门边角的一间黑屋之中,肖延已经等候在那里。
鼎鼎大名的枭阎王未穿官服,瘦小的身躯笼在褐色布衫当中,就像一截行将腐朽的枯木。见人带到他挥手示意狱吏退下,接着徐徐摸出一方手绢捂住嘴,干咳两声之后,哑着嗓子明知故问:“华小姐?”
“小女子夫家姓孟。”华雪颜眉梢略微上挑,含笑回道:“肖大人。”
肖延抬眼看她,见她面无惧色,反而笑意斐然,不觉骨寒毛竖。他眉心皱起,阴森森道:“意思是老夫眼拙,该称您一声孟少夫人?”
华雪颜神情不变:“少夫人之称,我勉强担得起。”
“呵呵……好个华雪颜。”
忽然之间,肖延低低发笑,笑声在嗓子眼滚动,犹如野兽攻击前的呜咽。他笑过之后,莫名其妙说道:“老夫是甲戍年的进士,那时当今圣上刚刚登基,故而开了恩科。恩科取人一百八十三,共有六十人有幸面圣,老夫恰好是其中之一。”
华雪颜垂眼,看到他手边放置了一摞案卷,她冷冷道:“肖大人年纪轻轻就得见圣颜,真是好福泽。”
肖延鹰目炯炯,牢牢盯着华雪颜,道:“除此之外,老夫还记得一同觐见的余下五十九位同僚,他们的姓名、官职,一一牢记,莫不敢忘。”
华雪颜淡淡赞道:“肖大人好记性。”
“老了,如今已是大不如前,咳咳……”肖延捂嘴剧烈咳嗽,华雪颜觑到沃白丝绢上隐有丝丝淡红。肖延很快把手绢藏进袖中,又沙哑说话:“五十九人,站了满满一屋子,多数人的相貌已然记不清了。可其中有一人老夫印象最为深刻,时至今日也未曾忘怀。他名列前茅才华横溢,大有希望坐上京兆尹的位置,不过却因他五短身材兼面貌丑陋,说话也磕巴,所以惹得圣上不喜,直接把他扔出京城,打发去了屏关。这一去就是近二十年,最近老夫听说他又立了战功回来了。华小姐,你猜此人是谁?”
华雪颜不动声色,眼波一扫,反问道:“肖大人的同僚我如何认得?您倒是可以说一说,愿闻其详。”
肖延站了起来,脚步甸甸朝她走近,有意压低嗓音又恰到好处地清楚说道:“此人名叫华致远,刚巧……与令尊同名同姓。”
华雪颜双目陡然聚起杀气,寒光一凛。她捏紧了拳头,依然装作无谓的样子,道:“原来家父与肖大人还是旧识,真巧。不过我并未听家父提过您的名字,肖大人,您确定您没记错?”
肖延伸手指着自己太阳穴之处,眼里噙着莫测笑意,道:“老夫也怀疑自己记错了。当年的华大人与如今的华大人,容貌举止可谓天壤之别。”
华雪颜不慌不忙:“快二十年了,肖大人您都成了上京赫赫有名的阎王侍郎,难道家父就不能改变一二?”
“能,当然能。”肖延双手交握,缓缓捏着指节,似有感慨地说道:“不过人再怎么变,有两样东西是改不了的。一是根骨,二是眼睛。”
他又折身落座,翘着腿端起茶杯,吹了口茶花,幽幽道:“老夫之所以能身居此位,并非仅仅依靠严刑酷吏,老夫有些小伎俩倒也帮忙不少,此等雕虫小技,常人称作过目不忘。”他捋了捋胡须,叹息一声:“踏足官场二十年,老夫自认手底下亡魂不少,时至今日想起往事,老夫还是非常后悔,后悔——没有斩草除根。”
“十年前有一大案轰动上京,八州行台严友文伙同外匪抢劫赈灾官银,事情败露后畏罪自杀,家眷也尽数获罪。老夫还记得抄家那日去了严家,撞见了严友文的女儿,那小女娃模样生的真好,就是一双眼睛不大讨喜,看似面无波澜,实则暗藏杀意,十分凶狠……华小姐,你的眼睛跟她很像,堪称一模一样。老夫差点就以为,当年被判流放的严家小姐是不是又回来了。”
肖延的口气一袭了然,鹰目中三分嘲讽七分杀机。他在刑部多年,有着如猎狗般的敏感嗅觉以及刨根究底的耐性,只要让他起了疑,就无人可以掩埋真相。自从第一次见了华雪颜,他就开始着手查她。
华雪颜愈发镇定,只是淡淡浅笑:“十年前的事肖大人就只记得这么多了?我可是听说,严友文膝下一双子女。女儿你见过了,那儿子呢?”
提起此事肖延突然一改镇静自持,俨然恼羞成怒的样子,拍桌一吼:“大胆犯妇!你身为罪籍,竟敢公然伪造身份潜逃回京,说!你究竟目的何在!”
“你说我有什么目的?”华雪颜不慌不忙,也不否认他的揣测。她的深沉越发让肖延坐立难安,她道:“肖大人记性好忘性大,我来替你说一说。十年前,严家门口,肖大人面对三岁稚儿,满面慈爱地说要与其玩耍,哄得那孩子钻进你怀里。你笑着把他高高抛起,然而,却没有伸手去接。”
粉嘟嘟的弟弟前一刻还在笑,后一刻却成了地上血肉模糊的一团。八岁的严霜影吓得魂飞魄散,尖叫到失声,眼泪都忘了流出来。
肖延听她一说,寒意从背脊蜿蜒而上,失了素日的冷静,嘴唇隐隐打颤:“你、你……”
“以肖大人这般聪慧之人,怎会不知我为何回京?”华雪颜朝他步步逼近,徐徐弯腰,美艳脸庞有些狰狞,“不若你猜一猜,岳晋阳是死于何人之手?唐公子又是死于何人之手?而我,是怎么站在这里,与你说上一些体己话的?”
肖延大骇,惊觉已经踏入圈套。置之死地而后生,她是来杀他的。
华雪颜笑意绵绵,几乎是咬住肖延的耳朵在说话,美音沉沉:“不若你再猜一猜,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