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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首歌很美,再加上我以前只听过父亲演奏过整首曲子几次,这次听来格外动人。这首歌相当复杂,父亲可能是剧团中唯一能精彩演奏这首曲子的人。他虽然没有表现得很明显,但我知道连他都觉得表演起来很吃力。母亲用轻快柔和的声音唱和声,他们换气时,似乎连火焰都变小了。我的心跟着曲调起伏,他们天衣无缝的和声以及曲子的悲怆内容,让我感动得热泪盈眶。
没错,听完那首歌我就哭了。那次之后,每次听到那首歌,我都会哭,就连大声说出那故事,都会让我的眼眶涌上泪水。我觉得,听那故事而不感动的人都欠缺人性。
爸妈唱完歌后,大家顿时静了下来,每个人都擦着眼泪,擤着鼻子。过了一会儿等大家恢复情绪后,有人大喊:「蓝瑞!蓝瑞!」
其他人也跟着大喊:「没错,蓝瑞!」
父亲苦笑摇头,他从来不在完成歌曲前先唱出部分。
「好啦,阿尔!」珊蒂大喊,「你已经酝酿够久了,就先透露一点嘛。」
他再次摇头,还是笑着,「还没好。」他弯下身,小心把鲁特琴放入琴箱中。
「让我们稍微听听看嘛,阿尔。」这次是泰伦大喊。
「是啊,看在阿本的面子上。他听你咕哝那首歌那么久了,却听不到,这样不太公平吧……」
「……也怀疑你在车子里如果不是在创作,不知道跟你妻子在做什么……」
「唱啦!」
「蓝瑞!」
崔普很快就群集了整个剧团的人一起叫嚣煽动,父亲努力坚持了近一分钟,终于弯下腰,再度从琴箱中取出鲁特琴,大伙儿齐声欢呼。
他一坐下,大家都马上静了下来。即使刚刚才弹过琴,他还是调了一两条琴弦,伸直又弯曲一下手指,试弹了几个音。接着他开始奏起轻柔的歌曲,轻柔到我还没意识到歌曲开始,就已经听得入神。接着,父亲随着旋律的起伏高唱:
诸位入座侧耳听,
听我唱个老故事,
一个早已遗忘的故事,
一个关于男人的故事。
高傲蓝瑞,气盖山河,
钢铁宝剑,悬挂在侧,
听他如何打斗、失败、卷土重来,
再次失败,在影子下遇害,
是爱击败了他,
对祖国的爱,对妻子莉拉的爱,
在她声声呼唤下,
听说他从死亡之门再起,
重生伊始,即唤爱妻名字。
父亲吸了一口气,暂停下来,他张着嘴,仿佛要继续唱下去,随即不怀好意地咧嘴而笑,弯下身收好鲁特琴。听众群起骚动,大声抗议,但大家都知道他们能听到那么多已经很幸运了。有人在此时弹起舞曲,抗议声也因此渐渐平息。
后来爸妈一起共舞,母亲把头靠在父亲的胸膛上,两人都闭上了眼,他们看起来是如此的满足。如果你可以找到像那样的人相拥,和你一起阖上眼、忘却世间烦忧,你就是幸运的,即使只有一分钟或是一天都好。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了,他们随着音乐缓缓摇摆的姿态,依旧是我心中对爱的想象。
后来,阿本和我母亲一起跳舞,他的舞步沉着从容,两人的舞姿美极了。阿本灰发苍老,身材发福,面带皱纹,眉毛烧了一半。我母亲纤细窈窕,清新亮眼,在火光的映照下皮肤白皙光滑。两相对照,彼此互补。想到我可能再也无法看到他们在一起了,就令我心痛。
这时东方的天色渐白,大家纷纷凑上前互道珍重。
我不记得我们离开时我对阿本说了什么,我知道那些话是如此的微不足道,但我想他明白我的心意。他要我承诺,不要惹上任何麻烦,乱耍他教我的东西。
他稍微弯下身,拥抱我,然后搔搔我的头。头发被他拨乱了,我也毫不在意。我半回敬他,也伸手去抚平他的眉毛,那是我一直想做的事。
他一脸惊讶,再次给我一个拥抱后站开一步。
爸妈承诺,将来有机会再来此地时,会指引剧团回到镇上,剧团的人都说他们不需要指引。但即使我年纪还小,我也明白事实是什么,我可能要等好久、好几年才能再见他一面了。
我不记得当天上午启程的情况,但我还记得当时我试着入睡,满心孤单,有股苦乐参半的沉痛感。
◇◇◇◇
当天下午醒来后,我发现身边放着一个包裹,用麻布包着,捆着麻线,附了一张鲜艳的纸,上面写着我的名字,就像小旗子般在风中摇着。
我打开包裹,认出是一本书的装帧,那是《修辞与逻辑》,是阿本用来教我辩论的书。那是他十几册藏书中,唯一我没读完的一本,因为我讨厌这本书。
我打开书,看到封面内页写着:
克沃思,
在大学院里,好好为自己论辩,让我为你感到骄傲。
谨记你父亲的歌,提防愚行。
友阿本希 笔
阿本和我从没讨论过我上大学院的事,当然我梦想有一天能到那里,但我迟迟没有和父母讨论那个梦想。去大学院就读,就表示我得离开他们、剧团,以及我所知道的一切。
坦白讲,那感觉很恐怖。到一个地方安定下来,不单是待个一夜或一旬,而是好几个月、好几年,不再表演,不再和崔普翻跟斗,或在《三分钱许愿》里扮演刁蛮的贵族儿子,不再搭马车,不再和大家一起歌唱,那会是什么样子?
我从没说出口,但阿本应该都猜到了,我再次看着他的题字,承诺我会尽力做到。
第十六章 希望
后续几个月,爸妈尽力弥补阿本不在的空缺,找其他剧团人员充实我的生活,避免我郁郁寡欢。
在剧团里,年龄和其他一切都没有多大的关系。只要你力气足以装马鞍,你就装马鞍。你的手够灵巧,就来耍抛接。如果你一脸白净,又穿得下戏服,就由你来扮演《猪农与夜莺》里的雷希尔夫人,事情通常都是那么单纯。
所以崔普教我如何说笑与翻跟斗,珊蒂教我六个国家的宫廷舞步,泰伦用他的剑柄比对我的身高,觉得我的身高已经足以开始练基本剑术了,但他强调我还不能实际击剑,不过光练基本剑术就够我上台表演一番了。
这个季节的路况不错,所以我们迅速穿越联邦北行,一天走十五、二十里路,寻找新的城镇表演。阿本不在以后,我比较常和父亲一起驾车,他开始给我正式的舞台训练。
当然,我早就懂很多东西了,但之前学的都比较零碎杂乱。父亲系统化地教我演员这行的真正诀窍,如何藉由口音与姿势的小小改变,展现看似笨拙、狡猾或愚蠢的感觉。
母亲教我上流社会的言行举止,我们偶尔会待在灰绿男爵的宅院里,所以我对这些东西已略知一二。我觉得我不必记下说话方式、餐桌礼仪、贵族的复杂等级,就已经有足够的教养了。最后,我这样告诉母亲。
「谁在乎莫代格的子爵位阶高于维塔斯的矛爵①。」我抗议,「谁又在意一位叫『大人』,另一位称『阁下』?」
『注①:Spara…thain,本书自创的贵族位阶,是个军事头衔,阶级类似公爵,Spara源自矛(spear)。』
「他们在意。」母亲坚称,「你为他们表演,就要仪态庄重,学习明哲保身。」
「爸就不用担心该用哪支叉子,谁比谁大。」我抱怨。
母亲皱眉,眯起双眼。
「谁的位阶比谁高。」我不情愿地修正我刚刚说的话。
「你父亲懂的比表面装的多。」母亲说,「他不知道的事情,也因为他有极大的魅力,而得以轻松混过,那是他的处事之道。」母亲摸我下巴,把我的头转向她。她有一双绿色的眼睛,瞳孔边有圈金色的光环。「你只想得过且过吗?还是想让我以你为荣?」
这问题只能有一个答案。我开始认真学习后,发现这不过是另一种演戏,另一种剧本,母亲还用韵文帮我记忆礼仪中比较荒谬的部分,我们一起写了一首带点情色的小曲,名叫〈大祭司总在皇后下〉,我们为此笑了整整一个月,她严禁我在父亲面前唱这首歌,以免某天他在错误的对象面前表演,惹上大麻烦。
◇◇◇◇
「树!」前面隐约传来叫喊声,「三重橡!」
父亲原本正朗诵着剧里的独白给我听,他停了下来,烦躁地叹了一口气。「我们今天就只能走到这里了。」他抱怨,望着天际。
「我们要停下来吗?」母亲从车里问道。
「又有一棵树横倒在路上。」我解释。
「可恶。」父亲说,把车开到路边的空地上,「这不是国王的道路吗?看起来整条路好像只有我们在走,那场暴风雨都已经结束多久了?有两旬了吧?」
「还不到。」我说,「才十六天。」
「树还倒在那里挡路!我真想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