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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长的脸上先是闪过恐惧,接着他气急败坏,往肩后对巡官比了一个手势,「你晚上就因流浪与恐吓行径待牢房好了。明早如果你学会讲话客气一点,我们就放你上路。」巡官往货车走去,一手小心拿着长棍。
老人一步也不退让,举起一只手,货车前方的角落出现一道暗红色的光。「够了。」他语带威吓地说:「否则可能会弄得很难看。」
我惊讶地愣了一下,后来发现那奇怪的光是来自一对共感灯,就装在老人的车上。我以前在灰绿大人的藏书室里看过,这种灯比煤气灯亮,比蜡烛或油灯稳,几乎可以永远发亮。它们也非常昂贵,我敢打赌这小镇上没人听过这种灯,更别说是看过了。
灯火开始增强时,巡官走到一半,停下脚步。但是后来似乎什么也没发生,于是他咬着牙,继续往货车走。
老人的表情愈来愈不安,「等等。」货车发出的红光开始消失时,他说:「我们可不希望……」
「闭嘴,你这只老狐狸。」巡官说,他抓起秘术士的手,仿佛要把他的手伸进炉灶里似的。当他发现啥事也没发生时,他露出微笑,变得愈来愈大胆。「别以为我不会痛扁你一顿,让你再也无法搞妖术。」
「汤姆,干得好!」镇长说,一脸庆幸,「把他带走,我们再找人来驾这辆货车。」
巡官咧嘴而笑,扭转老人的手臂,秘术士的腰部一弯,发出短促的疼痛叫声。
我从躲藏的地方,看到秘术士的表情在瞬间从不安转成疼痛,又变成愤怒,我看到他的嘴部在动。
突然之间,莫名其妙吹起一阵强风,仿佛袭来一场无预警的风暴。风吹着老人的货车,先是掀起两轮,然后整个翻倒,四轮朝上。巡官踉踉跄跄,跌倒在地,好像被神拳打中一样。即使我躲在近三十尺外,风还是强到让我不得不向前一步,就好像背后有人硬推着我。
「滚开!」老人怒喊:「不要再找我麻烦了!否则我会让你的血沸腾,让你充满如冰似铁的恐惧!」他的用字遣词似曾相识,我却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镇长和巡官抱头鼠窜,脸色惨白,一脸惊恐如惊弓之鸟。
风像突然来袭时一样瞬间消失,整场风暴持续不到五秒。镇上人民大多聚集在表演厅附近,除了我、镇长、巡官,还有老人那两只静静戴着挽具、丝毫不受干扰的驴子之外,我猜应该没人看到。
「你们这些恶人给我滚离这块土地。」秘术士看着他们离去,自言自语。「以我之名,我下令你们这么做。」
我终于明白他的用字为何似曾相识了,他是引述《戴欧尼卡》里驱魔场景里的台词,知道这出剧的人不多。
老人走回货车,开始念念有词,「我要把你变成夏日奶油,我要把你变成拥有祭司灵魂的诗人,我要让你填满柠檬蛋奶馅,把你推出窗外。」他脱口喊出:「混账!」
他的怒气似乎就这样消失了,他疲倦地大叹一口气。「那已经够糟了。」老人喃喃自语,一边揉着被警官扭过的肩膀。「你觉得他们会带一群暴民回来吗?」
一时间,我以为老人是在对我说话,后来才发现他是在对驴子说话。
「我也觉得不会。」他对它们说:「但我也曾猜错,我们就待在城边,来看看最后剩下的燕麦好吗?」
他爬上货车后方,下车时拿了一个大桶子,还有一个快空的麻布袋。他把麻布袋里的东西倒进桶子里,似乎对结果感到很沮丧。他先拿起一把,再用脚把桶子推向驴子。「别那样看我。」他对它们说,「大家都配量不足。况且,你们还能吃草。」他一边抚摸着其中一只驴子,一边吃着他手里那把粗燕麦,偶尔停下来吐麦糠。
我突然觉得很难过,这个老人独自上路,没人可以聊天,只能跟驴子说话。我们艾迪玛卢族虽然也已经够辛苦了,但至少我们还有彼此相伴,这个老人却是孤伶伶的一人。
「驴儿,我们偏离文明太远了,需要我的人不信任我,信任我的人却请不起我。」老人往钱包一探,「我们还有一分半的钱,选择有限,是选今晚淋雨,还是明天挨饿?我们不做生意了,所以只能两者择一。」
我悄悄绕过建筑物的边缘,去看老人货车的车身上写着什么,上面写着:
阿本希:非凡秘术士
书记、探矿、药师、牙医
售珍品稀货、治疑难杂酖
寻找失物、修补万物
无占星、无春药、无罪恶
我从躲藏的建筑物后方走出来时,阿本希立刻注意到我。「哈啰,我能为你效劳吗?」
「你把『症』写错了。」我指出。
他一脸惊讶,「那其实是个笑梗。」他解释:「我也酿点东西。」
「喔,酒。」我点头说,「我懂了。」我把手抽出口袋,「你可以卖我一分钱的东西吗?」
他似乎觉得又逗趣又好奇,「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一些莱希宁。」上个月我们演过《美男子费翎》十几次,让我满脑子都想着阴谋与暗杀。
「你预期有人会毒死你吗?」他说,表情有点吃惊。
「不是,我只是觉得等到需要解药时才买,可能已经来不及了。」
「我想我可以卖你一分钱的量。」他说,「那大约是你这样的体型喝一次的分量,但它本身是危险的东西,只能解某些毒,万一你在错误的时间服用,反而会伤身。」
「噢。」我说,「我没想到会那样。」在剧中,那是大家口中的万灵丹。
阿本希若有所思地抿抿嘴,「你能同时回答我一个问题吗?」我点头,「那是谁的剧团?」
「可以说是我的。」我说,「不过,也可以说是我父亲的,因为他负责编排节目及指引车队行进的方向。不过,剧团也是灰绿大人的,因为他是我们的赞助人,我们是灰绿大人的御用剧团。」
老人露出开心的表情,「我听过你们,很优秀的剧团,备受好评。」
我点头,觉得没必要故作谦虚。
「你觉得你父亲可能有兴趣找帮手吗?」他问,「我不敢说自己是演员,但有我在还满方便的,我可以帮你们调制不含铅、汞、砷的化妆颜料与胭脂。我也可以帮忙做灯火,迅速、干净又明亮,还有多种颜色。」
这不需要多做考虑,蜡烛昂贵又容易受气流影响,火把肮脏又危险,剧团的人从小就知道化妆颜料的可怕,当你每隔三天就需要把毒素涂抹在脸上时,等你二十五岁早就疯了,很难成为经验丰富的老艺人。
「我这么说可能有点逾越权限了,」我一边说,一边伸手和他握手,「不过,请让我第一个欢迎你加入我们。」
◇◇◇◇
如果这是一份完整又诚实记载我个人生平事迹的故事,我觉得我应该提一下,我邀阿本希进剧团的原因,不全然是为了众人之利,优质的化妆颜料与干净的灯火对剧团来说的确是利多于弊,我也觉得老人独自一人上路很可怜。
但在这一切原因的背后,其实我还受到好奇心的驱使。我看到阿本希做了让我难以形容的事情,感觉又怪又神奇。我指的不是他用共感灯耍的戏法,我看得出来那只是表演技巧,是为了让无知的镇民刮目相看的把戏。
但是后来他做的动作不一样,他呼唤风,风就来了,那是魔法,真正的魔法,是我在至尊塔柏林的故事里听说的那种,是我从六岁起就不相信的那种魔法,现在我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了。
所以我邀他加入剧团,希望能找到问题的答案。虽然我当时并不知道,其实我是在找风之名。
第九章 与阿本希同车
阿本希是我第一个碰到的秘术士。对小男孩来说,他是个既奇怪又有意思的人物。他博学多闻,植物学、天文学、解剖学、炼金术、地质学、化学等各类科学,无所不通。
他体格壮硕,眼睛闪闪发亮,目光敏捷。他的后脑勺有一束深黑色的头发,却没有眉毛(这是我印象最深刻的地方)。其实他有眉毛,却因为一直练炼金术而烧掉了,眉毛永远处于再生状态,所以看起来总是一脸又惊讶又滑稽的样子。
他语气温和,常笑脸迎人,从来不会为了突显自己的智慧而贬抑别人。他咒骂时就像瘸腿的酒醉水手一样,但他只会咒骂他的驴子。那两只驴子分别叫阿法与贝塔。阿本希趁人不注意时,会喂它们吃萝卜与糖块。他特别喜爱化学,我父亲说,他从来没认识比阿本希更会用蒸馏器的人。
他加入我们剧团的第二天,我就习惯去搭他的货车。我问他问题,他就回答我。接着他会点歌,我就用从父亲车上借来的鲁特琴弹给他听。
他偶尔也会跟着哼唱,他有宏亮的男高音,却总是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