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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挥挥手,不以为意道:“何敢当师长之称。你便唤我西摩,我便唤你初阳,岂不是极好。”
初阳本欲推脱,奈何西摩执意强之,其拘泥约束之态尽去则肆意洒脱之性复来,索性不论年辈,互称名号倒也直爽。小狐英娘从之,倒也很不拘束,方才一番争斗转眼便已化为玉帛。些许小伤不足挂齿,而初阳亦将小囊奉还西摩,由此相处之时彼此更显融洽。
月色依然,今日却多有一人同行;耳中唯听得话语声传向远处,除此再无其他声响。
☆、第119章
英娘素来谨言慎行;少有饶舌之举,初阳行事多着眼大处而不拘小节;断不会轻易盘根问底;唯有小狐多言多语,好奇无已;故此辞费滔滔。
西摩将小囊重新佩挂胸前;引得小狐打量再三后出口问道,“方才怪虫是为何物,你取出之物可是内丹;”
“此物名唤沙蛆,穴居杂食,喜嗜鸟兽残尸。”西摩取出一颗墨珠递与小狐,憨憨笑道;“百年以上沙蛆,凝聚尸毒可得一珠,是否你所谓之内丹却是不得而知。”
小狐倒也不惧,双爪接过墨珠细细端详,终是不得要领,不免悻悻问道:“西摩,此珠观之无甚特别,何用之有?”
初阳见小狐交浅言深,多有失礼,正要出言喝止,却见西摩毫无猜疑之色,径直作答道:“此珠剧毒,中者难救,可用于锋刃之处。若我等服食少许,真元亦可为之毒蚀。我常以为淬炼修为之用。”
闻言小狐双眼圆睁,惊问道:“西摩之意,莫非是要食用些许,任其毒发而侵蚀真元,如此反复不断以求精进?”
“正是。小狐可要一试?”西摩随口问道。
初阳本以为小狐会一口回绝,怎料听得小狐慎重其事地问道:“此法可会贻害无穷?若然服食又该如何度量?”
西摩也是好性,大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之势,坦然说道:“后患确是无有。怎奈毒发之时如处炼狱,外有大漠之威,内有尸毒之苦;而往昔可一蹴而就之事其时重如千钧,更添一重心志磨砺。小狐以为如何?”
小狐面无犹疑,郑重拜道:“至苦莫过离乡之苦,至痛莫过羁留之痛,其余皆不过尔尔。还请西摩不吝相告。”
“好,极是爽利。此珠便赠与小狐以为初见之礼,用时以利器刮落少许即可。”西摩言谈颇有游侠之风,若非肤色黝黑、语调生硬,与神州子民又有何异?不免叫人暗中猜想其从学何人。
收起墨珠,小狐再拜致意,西摩也不退避闪躲,自安然受之,风度神采俱是难得,初阳英娘亦多有赞赏之词。
闲谈间,西摩于神州风物知晓甚多,然言下之意却是从未远离故土,叫人疑惑。小狐最是难耐哑谜,当下开口相询。
西摩涩然一笑,缓缓说道:“阿勒可曾告知宝船后裔之事?”
见初阳小狐俱皆颔首,西摩又问道:“阿勒可曾告知因何宝船后裔要远迁大漠?”
初阳坦言道:“铁老只说是太阳部族难容异乡之客,莫不是其中别有蹊跷?”
“阿勒欲行教化之事而多有算计,神州后裔不屑与同终是愤然逃离。我不能苟同其矫伪之行亦随之远迁,算来已有百十年之久。”西摩虽是言辞淡然,然思乡之情一望即知。寥寥数句却可想见当年之决绝。
“神州之道虽好,岂可生搬硬套?终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且教化之功岂在一时,当是千秋之计。以权谋之术欲为王道之兴可能有得?以功利之心欲求便捷之途岂能奏效?”西摩终是有些动容,渐有激烈之词。
初阳向来无算计之心,与阿勒相处亦可算是宾主尽欢,此时回想方觉老者一味示弱颇有借势之意,不觉暗自叹息。英娘与之心意相通,如何不知其意,故而传语劝慰道:“虽有为他人做嫁衣裳之恨,但顾念太阳部族遭逢大变非合力不足以相抗衡,心中便可释然。”
“惠及一族之事却要这般算计成事,可悲可叹。“初阳微微摇头,颇有异议。
西摩见众人默然以为多有不喜,微微一滞,转而说道:“初阳此来可要寻访宝船后裔?由此北去,过炙热之地数百里外有一绿洲便是了。”稍停,西摩进而问道:“虽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然君自我族来应知我族之事,不知可否告知一二。”
初阳投桃报李,自是将数年前之事详细告之,西摩面色越发难看,呆坐良久后起身辞去道:“落叶尚需归根,我又何需执念至深?部族之乱、兄弟纷争于一族存亡时又算得甚么?想来我远避于此反倒是为怯懦之举,于部族无利,不如归去。”言毕再不回首,踏月而行,转瞬而逝。
西摩毅然绝尘而去,只为一族兴衰存亡之事;阿勒机关算尽身形佝偻,又何尝不是为此;叫人颇有殊途同归之叹。血脉羁绊之深,即或人各有偏异,然终是不可违背。其人或有悲凉、或有伤怀、或有迷惘也皆无可选择,无法回头。
莫名一股悲秋之叹油然而生,紫府世界因之而有秋雨绵绵,寒意顿生。莫不成这便是金之寒凉肃杀?即便不舍又能如何?大势所趋,无可挽回。初阳感怀于心,却听得隐约有声:不仅于此,不仅于此。
初阳一时为之惊醒,却见英娘小狐面有关切之情,已知自己必有失态之举,不觉收敛神思静心自守。月色如水,大漠重归寂静。
既已知晓神州后裔之所在,自当前往一探究竟。初阳一行稍作休整便北向而去,数日后果于大漠中觅得绿洲一处。只见绿树掩映其中,荆棘环绕其外,隐约有村郭雏形,远异于太阳部族。其中往来之人,肤色虽不如神州子民白皙,却亦不似太阳部族黝黑。眉目间犹有神州子民之风,令人顿起亲近之心,不免又有血脉之想。
屋舍虽是简陋却是十分规整,街道虽是相对狭小却是十分平整,坊市虽小却是诸物俱全,好似某处州城微缩于此。叫卖之声不绝于耳,居然俱是神州话语;讨价还价之声更觉分外动听,恍然间好似魂归万里之外,片刻不曾离别。
初阳正欲寻人相问询,却听得远处有人快步行来,为首一中年男子喜不自胜,其后数人等却是各不相同:有人半信半疑,有人泪流满面,有人喃喃自语,不一而足。
☆、第120章
当先之人未尝近前;便已出声招引道;“异乡淹留之客时时望归,唯见日月昭昭不知归途何在。今日想来必是盛世宝船重开,则致有乡党莅临而归乡有望,叫人不胜其喜。”
言毕翘首遥望若有所待,然终见二女并立再无伴行;来者不免有些惊异;脸上喜色渐渐消散;目中神采亦随之黯淡。初阳见之不由得心弦一动,别有酸涩在心头,当下与英娘一同上前见礼道,“吉州江氏初阳与姊姊游历至此;惊悉神州犹有后裔遗存,故而贸然造访,还请诸位叔伯勿要见怪。”
“原来非是神州遣使复来。”一声轻叹,若有若无,闻之惘然。
“神州早已将我等忘却,何来此等奢望。”一声低怨,不胜怅然。
独有为首之人强自欢笑道:“我等虽是未曾得见桑梓之地,然得见故乡来客亦觉分外亲近,怎有嗔怪之心?余某忝为族长,正要款待一二,聊表寸心。”
初阳欲辞不能,唯有相随而去。绕过街角有一宗祠别具一格,匾额上书:共祖祠,想来非是一家一姓之用。见初阳注视此匾若有所思,余氏于旁释疑道:“昔日远祖数十人皆为异姓,约为兄弟共守不去以待宝船复归。然久无音讯、年岁渐高而子孙渐长,不得已以神州为共祖而行祭祀之礼,此处正是因而得名。”
余氏言语中多有对先祖的敬仰之色,初阳亦不免感同身受。一行人缓步进内,更听得书声朗朗,童声清脆,细细听来却是千字文,初阳更是动容道:“宝船倾覆之时犹有书籍残存?怪道处处乡音不绝,时时乡情不断。”
“宝船倾没,其中事物尽皆无存,岂有书籍独独留存之理?此间所读之书,乃是汪氏先祖以树枝兔毫为笔,以褚色汁液为墨,逐字逐句诵而记之,而后又一字一句勘验校对而成。”余氏笑而作答,深以为傲。
“原来如此。我欲往书院一观,可有不便之处?”初阳驻足不前,多有向往之色。
“如何不可。先祖曾言,所记必有错失疏漏,所书难入大家法眼,乃是一时权宜之计,他日若能重归故里当尽数焚化以为祭告。奈何我等淹留此地久不能偿其愿,今日初阳前来,正好指正一二,亦算稍安其心。”余氏右转而行,殊无异色;而随行他人或是暗自蹙眉,或是漠然相对,尽皆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