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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的是,王小波英年早逝,我们再也读不到他的作品了。而让我惊喜的是,现在果然有一本名叫《幽默的大多数》的书问世了。漂泊在北京的年轻记者昝爱宗先生,通览时尚的报章杂志,熟知流行的网络空间,更是深入底层社会体验悲苦冷暖,终于编辑出这本集民间智慧和时代风貌大成的《幽默的大多数》。
在《幽默的大多数》中,有新潮一族的口语,也有千锤百炼的笑话;有无名作者的灵机一闪,也有文坛老手的世事洞明;有校园里的青青橄榄,也有网络上的脱缰野马;有大话西游的滔滔不绝,也有绿茵场地的硝烟弥漫;有男女情事的娓娓道来,也有社会怪状的刀光剑影。“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亏得有昝爱宗这位有心人,集腋成裘,为我们留下了这个时代的比年鉴和政府公报更加真实的记录。
《幽默的大多数》中的文字是庞杂参差的,有不少纯属文字游戏或者“文字恶作剧”,却也有相当数量的邃思之作。它们被汇集在一起,像一面不掩饰美丑的镜子一样,展示出生命跃动着的真相。这些文字虽然并非字字珠玑,但它们那或隐或现的幽默的质素,却在力图对错综复杂的生活作出同样错综复杂的评价。这些文字,毫不造作地从平淡中揭示崇高、从荒诞中揭示理智、从任性的描写中揭示让人惊诧的真理。最后,是从可笑的事物中揭示悲哀——如同俄罗斯大文豪果戈理所说,“透过有目共睹的笑”揭示“世人看不见的眼泪”。
文学评论家让?保尔将幽默比喻为尾巴向上、朝天飞去,但又一直俯视地面的小鸟。对于不公、对于邪恶、对于黑暗,我们当然应当持毫不妥协的态度。但在保持这一态度的同时,也不妨“幽他一默”,有的时候,幽默的言辞比严肃的驳难更具有杀伤力。就像鲁迅所说,在壕沟里的战士,大多数时间需要战斗、需要端着枪杆瞄准,但在战斗的间隙里,也不妨因地制宜地在开开舞会、打打扑克。这样的战士,方能显出英雄本色。
我们如果留心倾听几个流传在大街小巷里的民谣和笑话,就会轻易地在这些游动的、被无数次加工的语句背后,发现闪烁着的刀锋。它们是智慧的结晶,更是愤怒的呼喊;它们表面上是无可奈何的感喟,骨子里却是直捣黄龙的批判。例如,无名氏拟领袖诗词之《长征》:“当官不怕喝酒难,千杯万盏只等闲。鸳鸯火锅腾细浪,生猛海鲜走鱼丸。桑拿洗得周身暖,麻将搓到五更寒。更喜小姐肌胜雪,三陪过后尽开颜。”语言的张力与时空的交错,将一种黑色幽默的意味推展到极致,让人过目不忘。又如另一首民谣:“开会没有不隆重的,闭幕没有不胜利的。讲话没有不重要的,鼓掌没有不热烈的。领导没有不重视的,接见没有不亲自的。看望没有不亲切的,进展没有不顺利的。完成没有不圆满的,成就没有不巨大的。工作没有不扎实的,效果没有不显著的。”它用“话语分析”的方法,精辟地讽刺了当下主流用语的贫乏、空洞和虚假。这些民谣生动地说明:幽默在民间、智慧在民间、真理在民间。
同时,幽默之于我们自身,也是不可或缺的精神调剂,甚至可以说是酿造快乐时最根本的元素之一。一个人是否具备创造幽默和享受幽默的能力,是他的精神和心灵是否健全、是否丰满、是否自由的标志。正如萨克雷所说:“一个有幽默感的人肯定性格仁慈,十分敏感,容易产生痛苦或欢乐,能敏锐地觉察周围人们的各种情绪,同情他们的欢笑、爱恋、乐趣和悲哀。这样的人本性善良,热爱人类。”个人是如此,一个国家或者一个民族,何尝不是如此呢?由千百万个缺乏、甚至没有幽默品质的个体组成的国家和民族,必然是一个没有活力的、乏味的、愚昧的国家和民族。某个国家、某个民族,其创造力、想象力和生命力的衰退,正是从它的成员们的幽默感的丧失开始的。
《幽默的大多数》是一本让人能够一口气读完的书。在这些普通人的只言片语中,在这些平凡人的喜怒哀乐中,我发现了中国当代文学里少有的幽默。老百姓们一无所有,却拥有高官显贵们讲话稿中所不具备的幽默感。老百姓们用天赋的、无法被剥夺幽默,捍卫着自己仅存的尊严;同时,他们也用幽默来支撑着自己艰难的生存。对于每个老百姓来说,幽默并不是麻醉剂,而是一双带着温暖的手,正在向另一双也带着温暖的手伸过去。幽默渊源于人性中高贵的一面,俄罗斯大批评家车尔尼雪夫斯基曾经写道:“那些理解所有崇高、高贵以及合乎道德事物的全部伟大和全部价值的人,对幽默都怀着好感,他们为能够热爱这些东西而感到鼓舞。他们感到本身也有许多高贵品性、许多智慧、真正的人的尊严,因此他们尊敬自己,爱自己。但是要成为一个爱好幽默的人,这却还不够。凡是爱好幽默的人,凡是天性委婉、容易激动同时又善于观察、公正不阿的人,在他们的目光下,随便什么琐碎、寒伧、渺小、卑微的东西都是无法隐遁的。他们发现,就在自己身上所有这一套也是很多的。一个爱好幽默的人既然承认自己内在的价值,他就十分深切地看到在他的处境中、在他的外表上、在他的性格里的一切渺小、无益、可笑、卑微的东西。”幽默是自尊与自嘲的混合。而自尊与自嘲,恰恰是无权无势的“小人物”们的“特权”。我发现,《幽默的大多数》中的上千篇作品,几乎没有一篇是由“大人物”创作的。“大人物”们在蔑视他人的同时,也丧失了自尊的品质和自嘲的能力。这也有力地说明,在今天的世界上,一般而言,一个人幽默的多少、高贵品质的多少、自省能力的多少,与其社会地位的高低成反比。
我相信,许多年过去之后,许多的书籍和文件都会失去存在的意义,都会逐步走向消亡和毁灭。这本《幽默的大多数》却不会消亡和毁灭。它将以鲜活的、原汁原味的形式,存在于我们的历史和我们的记忆之中。
坐看云起的从容
德国作家黑塞写过一部名叫《荒原狼》的小说。“荒原狼”不是一只真狼,而是一个愤世嫉俗的过客。这只孤独的“狼”,象征着20世纪极端化的理想主义者。他每天都在盘算着,如何把天上的乌托邦搬到地上来。他对打了蜡的地板、擦洗干净的家具和修剪整齐的花盆——这一切代表着世俗生活的场景都要大吃一惊,并且立刻感到格格不入。他厌恶一切的“平常心”,当然不会浪费时间喝茶,也不会去饭店吃一顿美味的菜肴,最后他失去了人世间那些基本的快乐。
读着《荒原狼》的时候,我不禁想到,当年在中国,伟大领袖也试图把每个中国人都改造成“荒原狼”——他自己除外。半个世纪以来,在严酷的外部环境中,中国人逐渐丧失了日常生活的乐趣和智慧。在自己生活得不愉快的同时,人们只能挖空心思让别人也跟自己一样生活得不舒服。同时期的中国文学忠实的记载着这一切,文学与人生总是如同两条平行的曲线。这些年来,我们的文学中,失去了好奇心、想象力以及从从容容的笔调,也失去了常识、通识和正常的感情。我们有王蒙式的油滑与狡捷,也有王朔式的无知、无畏和无赖,却少有潘恩在写作《常识》时的那种清晰、明白和诚挚以及《世说新语》中人在自然目前表现出来的童趣、童心。当读到阿城的随笔集《常识与通识》(作家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