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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是“芦棚”,但里边幕了毡,围得密不透风,四个硕大的鎏金火盆兽炭熊熊燃烧,融融似春。康熙只穿着一件酱色江绸天马皮袍,头上戴着黑狐腿缎台冠,虽略显疲乏,却是神采奕奕红光满面,看来这次江南之行,离开北京这个争权夺利的是非窝,他的心景十分恬淡安逸,几个月工夫,仿佛年轻了许多。含笑看着儿子们行了礼,命太子坐了,说道:“廷玉不消说了,朕还给你们带了一个人,你们未必认得呢!”
张廷玉紧挨康熙站着,忙笑道:“虽不认识,方先生的书各位爷们都是读过的——这位就是桐城派文坛领袖方苞、方灵皋先生。”方苞忙跨出一步,给太子叩头,又要给胤祉等人请安,康熙却笑道:“罢了吧,你是朕的朋友,不同于张廷玉,他是朕的臣子、奴才。这些都是朕的儿子,往后见面执平礼——你们都听见了?”
胤礽这才仔细打量方苞,实在长得不出眼、黄病脸,倒扫帚眉,尖嘴猴腮的一脸猥琐相,穿着件长长的黑狐皮长袍直罩到脚面。真不知康熙怎么会选这么个人进上书房当布衣宰相,也不明白这么丑的人怎就偏生一手好文章。心里暗笑,口中却道:“久仰方先生道德文章,无缘相会。现今简在帝侧,往后请教就方便多了。”方苞忙躬身说道:“盛名不符,谬承太子爷金奖。”说着又目视众人,只这一霎,人们才看到他目中波光晶莹神采照人。胤禛在桐城查抄方府,其实是见过方苞的,后来还同八阿哥在康熙跟前保过方苞,想了想此时不便相认,只含笑点头会意。胤祉却笑道:“我自幼就读方先生文章,《狱中杂记》详明切要痛陈时弊,确是洞穿七札。前番旨意,我猜就是先生手笔。其中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先生呢!”
“您是三爷吧?”方苞略一欠身说道:“不知道三爷想问什么事?”胤祉笑道:“里边说到张释之沽名钓誉,不见于史籍,请问出自何典?”方苞微笑道:“史籍中自有,留心时就看出来了。张氏为文帝廷尉,掌一国司法大权,周勃蒙冤几乎被杀,未见张释之一言相保,却在冲犯御驾小节末事上大作文章。皇上旨意称他沽名钓誉十分允当的。”
胤祉一见面就捅太子的疮疤,众人不禁一怔,胤礽脸上更挂不住,好好的父子君臣久别重逢,立时弄得人人不自在。
胤祉自觉失言,正要委婉几句,却听康熙说道:“若论读书,你们都差得远呢!说说吧,任伯安的案子怎么样了?”
“回阿玛话。”胤礽瞥一眼胤禛,在椅中一躬身说道:“任伯安刘八女依律问的大逆罪,任伯安为首犯,凌迟;刘八女以下四十三人,连同刑部两个司官,腰斩、大辟不等,还有一个知情不举的,是个五品官儿,赐自尽。已经结案了。”
“结案了?”康熙似乎有点意外,回身取杯子,手插在热水里,烫得一缩,已是铁青了脸,冷冷说道:“太草率了些儿吧?”
声音虽然不高,语气却很重。几个阿哥对望一眼,谁也没敢言声。康熙立起身来,踱着步子道:“想那任伯安,吏部笔帖式出身,芥菜籽大的官,萤火虫儿的前程。哼,没有人主使,他敢雇佣几十个抄手,密建私档,要挟百官?既然斩草,何以不除根?既然除恶,为什么不务尽?”
“是儿臣的主意。”胤禛见太子不言声,心里冷笑,站起身来从容说道:“请父皇责罚,不但任伯安的事不曾株连,就连其所建伪档,也是儿臣自作主张,当众焚毁了。”
康熙倏然止步,目光变得咄咄逼人:“嗯,是你?这么大的事不请朕的旨意,也不禀知太子,你专擅得过头了”胤禛“扑通”一声双膝跪下,只是垂头不语。康熙怒喝一声:“为什么不回话?”此刻棚里棚外皇子大臣,侍卫太监足有上百的人,见康熙龙颜大怒,人人色变个个股栗。
“儿臣无话可答!”胤禛盯视康熙良久,忽然垂下了眼睑,叩着头答道,声音竟自有些哽咽,“唯有此心可对天日。”
“为什么?”
胤禛沉吟片刻,平静了下来,说道:“万岁识穷天下,圣明独照。那任伯安一个卑污在籍小吏,在京惨淡经营数千年,密建私档,要挟群臣,纵横六部,营私舞弊。前有名臣如于成龙郭琇,后有贤相如张廷玉、马齐,康熙四十二年之后,年长阿哥也多有主理政务的,难道无一人察其奸案?谁能保在座诸王贝勒及相臣疆吏没有卷进去的?当日吴三桂等三蕃乱起,父皇也曾在午门当众焚烧百官书简,稳定群臣之心。箕豆之火不燃,则兄弟相安,党争之氛不起,则朝局相安。为此,儿臣甘冒阿玛重谴,查办首恶以震慑奸徒,焚卷灭据以安定上下人心。父皇以为儿臣错了,儿臣自一身相担。”
“嗯……”康熙看看胤礽,又看看胤禛,心里突然一动。到现在他才明白,这个案子压根就不是太子主办的,思量着,口气已经变得缓了下来,却道:“这与三藩之乱不同。形势不同,情节也不同。”胤禛忙叩头答道:“势不同而理同,情不同而心同,儿臣明白父皇心意,要借此案振肃朝纲,查奸惩佞。但国家之弊积重难返,不是一件案子就能理得顺的。儿臣左思右思,中夜推枕,要办得稳妥,既不伤皇家体面,又不搅乱朝局,只有镇之以静,徐图整顿。如此,惶惶人心自定,党争之氛不起,君臣上下相安。小人辈也无隙可乘了。”
因早知皇帝必有这一问,胤禛和邬思道在密室里反复研讨,真个说得有节、有理,既含蓄不露,又明白无误,把胤礽生抢去的功劳夺得精光,还显着自己为国为民一片赤诚。胤礽听得又气又怕,恨不得一脚踢死这个“太子党”,却半句话茬也接不出来,胤祉胤禟又是解气又有点妒忌,都呆怔着,一言不发。正没做奈何之时,胤禛又连连叩头,说道:“儿臣受命于万岁,主理户刑二部,原也不知道案情如此重大,因而事前不曾请旨,请太子示,后来知道,太子从中多有布置,运筹帷幄,默助儿臣。儿臣请罪之余,心下万分感念主子厚德深恩。”一篇慷慨文章至此结煞,人人都觉得天衣无缝。胤祉不禁皱了皱眉头,胤禟却吃惊地盯着胤禛不言语:想不到这人奸许如此!
“廷玉!”康熙喟然说道,“马齐病着,你去瞧瞧。若还动弹得,明儿巳时叫他进大内。朕要召集百官训话。”
“扎!”张廷玉忙答道,又问:“在养心殿会议么?”
“乾清宫。”康熙咬着嘴唇说道:“养心殿地方儿太小了。”说罢便命启驾,棚外鼓乐之声早已大起。
胤禟送驾到东华门口,随着班退下来,当即打马独自一人赶往廉亲王府。却见胤禩也是刚刚下轿。看见胤禟,胤禩不禁微笑道:“就这么急脚猫似的,我算着你晚间才来呢!有什么大事么?”胤禟一边跟着胤禩进府,在西花厅坐了,说道:“大事没有,只是心绪不定,想和八哥聊聊。”
“弄点点心来。”胤禩朝外吩咐了一声,又转脸笑道!话心绪不定就不是小事。原想阿玛接见你们,几句话的事,就奏对了那么长时辰,我们在外头都冻得够呛——是什么事呢?”
胤禟沉着脸,接过丫头递上来的闽姜茶,喝了一口,缓缓将接见奏对的情形说了,又道:“原来我们以为他不过是太子跟前一条狗,我看是小觑了他。你听听他说的这些,曹操有这么奸诈么?我看太子也是一脸的不自在,老四这算当众把他卖了,还要落个四面玲珑!”胤禩半闭着眼沉思着听完,瞿然开目笑道:“令人一快心胸。四哥原是伶俐人,大约已经瞧出来皇上又有点不待见太子,投靠我这个弟弟,脸上又下不来,所以用这法子讨好皇上,又告诉了我们他不是‘太子党’。这点子小伎俩,算不得大手笔。”胤禟听着不以为然,摇头道:“原来我也这么想,瞧着不像。这个心术智谋不可小看,这一次把我们和太子都整得三荤五素,其志难以估量!”
“是吗?”胤禩其实早已对胤禛惊觉百倍,只是有些话即便对胤禟也只能说三分,因笑道:“做大事无非夺嫡而已。四哥心胸智谋都不弱,这我都知道。他的致命之处是德薄量浅,施之一方可为良辅良臣,照他心术刻薄眦睚必报的德行,以万岁爷仁厚心地,怎么会看得中?他在亲王位上,已经没有一日不生事,弄得下头人人自危,要真的代二哥登极坐朝,三月之内天下不乱,你老九抉了我这双眸子!所以你看,万岁今日给他一个差使,明日又一个差使,却不肯把兵权给他,全局的事也不叫他插手——就是瞧准了他那点刻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