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眼见两个人都红了脸,巡抚尹继善有些坐不住,思量了一下,说道:“这也是决疑良策。鄂公如觉不恰,有更好的办法,也成。总之朝廷差使,各自认真去办,更不必为此犯生分。”鄂尔善见李卫一手扣了茶碗,知道只要一言不合,立刻就端茶逐客,想想也确无更好的办法,只好粗重地喘了一口气,沉吟不语,心里只一个劲咬牙:等我查出来,哪怕只有一个县,再跟你这小叫花子算帐!正胡思乱想,范时捷用盘子托着两个纸捻儿进来,呈到鄂尔善和李卫面前,鄂尔善和李卫几乎同时,一人取了一个纸捻儿,一手端起茶碗,恶狠狠互望一眼,手指夹着纸捻端茶一饮。李卫和戈什哈便唱歌似的高叫一声:“端茶送客!”
“任你奸似鬼,吃了我的没脚水!”李卫散了众人回到上书房,一进门,将大帽子一掼,脱掉袍褂,一屁股坐了邬思道对面,扇着扇子笑道:“不过鄂尔善这帖膏药糊在身上也真够人受的!”邬思道挽袖秉笔,正在给李卫开购书单,一点也没觉察李卫回来,听见说话方抬起头来,一笑道:“公事了了?”
李卫因将方才接待鄂尔善的情形备细说了,又道:“皇上跟我说起过姓鄂的,什么都好。唯独以为除了读书人都是混蛋这一条,叫人腻味——他拈走的阄儿一个亏空县也没有,我就想累一累他,尝尝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滋味。”
邬思道莞尔一笑,说道:“话是这么说,你不读书,不论公廨私邸满口粗话,毕竟是一憾事。高祖尝恨隋何无武降灌无文,你要多读点书,在上书房为一代名相,岂不更好?”李卫啜着茶微笑道:“读书人心机太深,机深祸也深。其实我也读的,样子上不能带了爱读书的模样,我在人前装傻充愣,其实都循着理来,一拽出文来,叫花子就不值钱了。”邬思道原意试探一下,李卫装憨,他一眼就瞧出来了,想不到历宦十几年,城府深到这地步!想着,喟然一叹道:“江山依旧人事非啊!叫花子也会揣摩帝王心思了,田文镜是聚敛之臣,你呢?”他用审视的目光望了李卫一眼,又垂下了眼睑。
“先生,你错看了李卫。”
“唔、唔?”
“甚或,你也错看了皇上!”
“这个——至于吗?”
李卫没言声,起身徐徐踱了几步,目光晶莹地凝视着窗外,许久时间,只听见外间大树上知了一声接一声地长鸣不息。不知过了多长时辰,李卫才把目光又移到邬思道身上。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喑哑:“田文镜是揣摩,一味讨皇上欢喜。我不揣摩。我今日这一举,鄂尔善当然要密折奏上,告我的状。
就是尹继善、范时捷,也会据实陈奏——其实他们不晓得,江南亏空清理有冒滥邀功的情形,我早就具本直奏了,而且有皇上朱批——你愿意看看么?“他看了看惊愕不已的邬思道一眼,径至书橱顶,从黄匣子里取出一封素白折子,双手递给邬思道。邬思道看时,奏折里都是白话:回主子话,没做官时想着官好作,如今真知道,作好官难于上青天!江南是天下最富的省,报奏户部是完了亏空。奴才真实看看,恐怕有二三十个县是糊弄奴才的。但奴才并不敢糊弄主子,还想成全主子气(器)重奴才的体面,因就叫他们报了户部。奴才这儿尚且这模样,其余的省真是天晓得!奴才想着,就是硬迫着都还完亏空,将来下头打抽风、撞木钟的事恐怕难免。怎见得呢?俸禄太低,事情太多,应酬太烦,处处要花钱,奴才是二品大员,一年一百六十两的银子,翠儿和奴才那个傻小子每日豆芽白菜,还不敢跟外人说,还要装体面。上回翠儿进京朝拜主子娘娘,娘娘赏了二十两金子叫她打首饰,她娘母子才打了两顿牙祭。看着毛头小子狼吞虎咽,奴才心里不好过。总之,要想个长远法子,官员不穷,就没有由头借银库,刮地皮了。拆了西墙补东墙,或者穷得饿着肚子办差,总不是办法——这是奴才的一点傻想头,不知主子以为然否?
邬思道接着看时,却是雍正的朱批,一笔端楷写得一丝不苟:十六日奏悉,不胜感慨,此真知心之言,非深知朕者,断不敢如此说话。据湖广巡抚密折,邬先生已乘船东下,回无锡必经南京,尔可寻访着他,将此折给他看,听邬先生有何意见,详明奏朕。朕曾思及为官员加俸,但兹事体大,涉祖宗成法,且官员在缺加俸,无缺候补官员无处支银,再者满族旗人月例银,自应“水涨船高”,一旦紊乱朝局,则画虎类犬矣。且告邬先生,允祥甚思念他,朕亦有垂询问他处。不必回籍,即由尔处妥送进京,安置怡亲王府可也。
邬思道读着,蓦地冒出一头细汗,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没有想到自己“中隐于市”,做一个巡抚的清客幕僚,仍时时处处在雍正的严密监护之下!想着,呐呐说道:“皇上有甚么事要垂询我呢?”
“那我可不晓得,我也不够资格问这个。”李卫收起折子,回身坐下笑道:“皇上还有朱批,五月十五前你务必赶回北京。
所以你不能在南京久留。两位夫人就暂住我衙门,有翠儿照应,你只管放心去。“邬思道沉吟道:”你把那份朱批也让我过过目,成么?“李卫怔了一下,笑道:”这我可作不了主。不过告诉先生一句话,那封折子说的是我设筵擒拿甘凤池一干人犯的事,还有一些朝局细务,皇上朱批只附带说叫你进京,也没说叫你看。官身不自由,先生得体恤着狗儿些。但我担保先生平安无事,这一条你尽自放心。“
邬思道这才略觉安心,吁了一口气,笑道:“不但官身不自由,你瞧瞧皇上这批语,我这民身自由么?这个密折制度,说起来还是我的建议,如今倒缚住了我。
昔日商鞅变法,普天下实行连坐保甲,待他自己落难逃命,竟被当贼拿了,将古比今,也算我作法自毙。“李卫道:”我倒觉得这法子不赖。
有些个封疆大吏挟嫌报复,下头微末官员一言不合,就把人往死里整,山东巡抚去年革了即墨县令的职,没有半个月,明发诏谕下来,说即墨县令是清官,着即晋升济宁知府,倒把巡抚骂了个狗血淋头,连他私地说的体己话都颁布公众——整顿吏治,这确是良策——不说别的事了,咱们‘公事公办’,皇上征询你的意见,就这个事儿,你看该怎么办?“邬思道俯首思量了一下,说道,”你先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我不学田文镜。”李卫吮吮嘴唇,说道,“他是硬压硬挤,下头官儿们怕他,所以不敢胡来。田文镜总要死,那个巡抚也不是他的世职,他或死或走,下头照样贪污,照样刮地皮。
就江南这地块看,办法多的是。官缺不是有肥有瘦么?肥的我不管,瘦的我补,总要他过得,要再贪污,我就重办,这是我的宗旨。钱从哪里来?一个盐课征税,我从盐狗子身上剥削。维扬、苏杭天堂之地,都属我管。我放开了叫他们办酒肆茶楼,行院妓馆,招引有钱主儿来游。一则这些地方能聚财,二则这些地方常是大盗积贼销赃的地方儿,我高高地征税,稳稳的当个大地头蛇,从嫖客身上弄花柳钱养活没有钱的官和补贴瘦缺的官。还有海关厘金,我也能动用一点。只要我自己不搂钱,皇上不会怪罪我的。“因将自己上任,调剂江南浙江等地肥瘦缺分的资金来源、用项,官员们的反应一一备细,足说了多半个时辰,末了又道:”反正我也不去嫖窑子,翠儿也不吃这坛子醋,从这起子阔老身上刮银子,天公地道!“说罢便笑。
邬思道静静听着,一句话也没插,待李卫说完,跟着笑了笑,正容说道:“你这些都是‘办法’不能叫‘制度’。制度,要能放之四海而皆准。你的这些路子,别的省能学么?”
李卫搔头道:“不行。”
“田文镜在河南实行官绅一体纳粮,你为什么不试一试?”
“他那个办——制度我在四川当县令就办过。还是学我的——如今他在一省推行,声望自然就大些儿。如今皇上叫我出招儿,我去学他,那李卫还叫李卫?”
邬思道嘉许地看了看这位心高性傲的青年总督,架起拐杖在屋里笃笃踱着,皱眉沉思,足有一刻,倏然回身道:“我给你出两条,你寻思一下,不过有句话先放这里,你不答应,我一条也不说!”李卫连想都没想,说道:“我答应!”“好,君子一言!”邬思道眼中熠熠发光,“一条叫‘摊丁入亩’,你不能告诉皇上是我的建议;一条叫‘火耗入公’,你就说是咱们商计的。”
“成,你说!”
“摊丁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