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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本在扫地的灰帽灰衣师太把笤帚放到一边,慢慢走到我们面前,一手呈竖掌于胸,另一手持佛珠于腹:“阿弥陀佛。两位施主光临鄙寺,不知所为何事?”
我赶紧还了礼,恭敬道:“打扰了。我们是来找人的。”
那师太又道:“可否告知贫尼她的法号,贫尼好进去通报。”
“这……”我一时语滞,娘从来没有对我说过她的法号。
未想三哥却上前一步,回答说:“我们要找的是云清师太。”
师太了然于胸,又行一礼,方转身进庵去了。
乍听娘亲的法号,云清,云清,无比的陌生之感让我有些发愣。记忆里,我娘应该叫江婉……这个云清师太,又是谁?
直到方才的师太重新回到我们面前,我才勉强集中起精神。师太说:“云清已在朝云阁静候。二位请随贫尼来。”
我们谢过她,就紧随她的步伐进入静玉庵。走了一会儿,我突然想起之前一闪而过的疑虑,便问楚晨轩:“三哥,你怎么会知道我娘的法号?”
他嘴角勾起,解释说:“陌灵入宫之前,她和我、大哥一起来看过婉姨。”
“是这样……”我轻声说,“谢谢你们。”
很快,朝云阁的匾牌就近在眼前。
二楼殿外的宽阔露天回廊上,一张石桌,一壶茶,一袭浅灰色的人影。
那人悠闲地品着茶,一举一动皆缓慢而优雅。而后她放下茶盏,极目远眺,山野的风景尽数落在她的眼里。她看着山、林、花、鸟,目光是纯粹的欣赏,表情是心如止水,沉静得仿若世外之人。
可她的装束,与记忆中的她是多么得不般配!
那件惹人爱的梅花纹纱袍哪儿去了?那条招蜂惹蝶的百花曳地裙怎么没了?
我还记得当师姐第一次听说江婉是我母亲的时候,她脸上兴奋而崇拜的表情。那一夜,她絮絮叨叨地告诉我江湖上关于我娘的传说。
江婉,名动洛阳的乐安楼第一舞姬。
她技压群芳,花容月貌。
吟歌起舞,让所有的善才折服;淡妆浓抹,叫每一个歌妓嫉妒。富家子弟争先恐后地献礼,客人们慷慨地洒金无数,只为得她一曲,只为博她一笑。
她戴的是镶嵌花钿的金银发簪,穿的是富贵人间的绯色牡丹开襟袍。
……
可是现在呢?粗麻布衣,单调得让人不忍注目,她却甘之如饴;洗尽铅华的苍白脸庞,岁月肆无忌惮地刻上了无法抹去的痕迹,她却怡然自得。
听说她出家为尼是一回事,亲眼见证又是另一回事。
我的脚步沉重得再也无法往前迈动。只一眼,我便明白,她已经不是曾经的娘。
“……洛婉?”三哥犹豫地唤了我一声,“怎么了?”
我眨眨眼,话哽在喉咙里,只能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安慰地拍拍我的肩膀,然后朝娘那个方向喊了一声:“婉姨!”
她抬起头来,眼神与我在空中交汇。我知道,她认出了我。只是,她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更不要说惊喜了。
三哥牵着我走到石桌边,而后鼓励地捏了捏我的手心。
我看着她,艰难地开口,“……娘。”
她对我温柔一笑,嗓子依旧如往日一般灵和,“婉儿,你长大了。”
我低下头,喉头有些哽咽。
“婉姨,您越发有仙人风骨了。”
娘笑了,假意责备三哥:“轩儿这张嘴真是不饶人。”
三哥微笑着,“婉姨,你们俩先聊,我到附近去转悠转悠。”
我和娘面对面坐在小石桌的两头,她倒了茶,随后将杯盏递给我,问道:“这几年,过得好吗?”
“嗯。”我点一点头,“很好。”
“老爷呢?上次轩儿来的时候,我听说老爷他染了风寒。”
“是。”我回答道,“他的身体确实不如从前了,不过现在请了个很不错的大夫,姓司。当年我被送到落天阁的时候,也是这位司先生救了我。”
“是吗,”她淡淡地,“那就好。”
我以为她会因此而说一些感激的话,但是她没有。沉默了一会儿,我开口道:“娘,你呢?”
娘柔柔地一笑:“我再好不过了。”
是吗。我独自黯然,看来,她真的很喜欢这个地方。
她低头抿了口茶,看我一眼,就一语道破了我心中所想:“婉儿,你一定有许多问题吧?”
梦中月下 【初】 桃花醉 第十四盏 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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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儿,你一定有许多问题吧?”
我点点头,其实还没想好要问些什么,问题却已经脱口而出:“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她温婉一笑:“这是我命中注定要来的地方。”
我不理解:“命中注定?”
“嗯,”她的表情宁静而又坚定,“我听到了他的召唤。”
“谁的召唤?”
她却答非所问:“你看这儿,多美。”
“什么?”
她示意我看远方的景色,醉心念道:“日日静心参悟佛经,悠然抬头之时,便能见那群山野岭,连绵不绝;天地日月,衡静无言。看淡尘世,人自静,心亦自净。”
“看淡尘世……”我喃喃道,“也抛弃了我?”
“娘并没有抛弃你,”她柔和地说,“我天天为你诵经,求佛祖保佑你平安无事。你看,你现在不是平安无事吗?”
我倔强地反驳:“我平安无事,是因为师父他们时时在护着我,佛祖又怎能和他们抢功劳!”
“嘘——!”娘略带责备地看着我,“婉儿,休得胡说!佛堂怎是你戏言的地方?”
说罢,她心焦地垂眸,转动起佛珠,口中默念“阿弥陀佛”。
我无奈道:“娘,我不信佛的。”
可过了半晌,娘才抬起头来,大约是为我在佛祖跟前请完罪了。她朝我笑笑,说道:“我知道你不信。那你听听,为什么我信。”
“您说。”
“娘心里,曾有过怨恨,有过绝望,有过各种不如意,但佛祖不忍看芸芸众生受苦受难,只要你能够重新做人,他就愿意为你驱除苦难。皈依佛门后,我的苦难被驱除了,心里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与释怀。婉儿,你很年轻,还没有经受过人生的大悲大喜,也许现在你并不能理解,但有朝一日,你也会向往起没有负担的日子。娘只希望,到那个时候,你还能有选择的机会。”
她的话确实让我懵懵懂懂,但有一点我听得明白:她彻底放下了过去。
可我无法理解,亦无法接受。
我追问说:“那么卫夫人、沈夫人、她们的儿子、还有她们的奴婢,这些人对我们的辱骂、欺侮,就这么算了?就这么忘了?您不记得了吗?那个时候就连一个侍婢都能仗势欺人对我们恶言相向、刁难相加!这口气,娘,您怎么能咽得下去?”
她却苦口婆心地教导我:“孩子,学会谅解吧。设身处地地为他们想一想,也许他们有不得不为之的道理。”
“怎么,难道有人拿着刀逼他们对我们作恶不成?”
“你既非他们,又怎知他们的处境?”
可我实在想不出他们有值得原谅的理由,愤愤道:“娘!无谓的原谅不是宽容,而是懦弱!”
“婉儿!”娘也提高了嗓音,语气里尽是对我的失望,“你的心里怎会有这么多的仇恨!这仇恨之火早晚会毁了你的!”
“那不仅是仇恨,”我坚持告诉她,“也是公道。”
记忆里,这是我和娘第一次有这样激烈的争吵。我们都毫不退缩地注视着彼此,都希望能用自己的坚持换来对方的认可。但是,我们终究都无功而返。
唉。为什么,我要和刚刚重逢的母亲闹得这么僵呢。
想必娘也是这么想的。于是一时间,我们俩都没有说话,只自顾自地喝茶,把思虑压回到心底。
所幸没多久,三哥便回来了,及时缓和了我们母女二人间的尴尬。晨轩折了两枝梅花,白梅送给娘,红梅递给了我,口中吟吟念道:“西有香山之梅,南有云山之桃,争奇斗艳,游人不绝。啧啧,京城的郊外果真是个福地。”
我微笑着接过,随口道:“听闻至北的天山上有一种花名为羽萱,美胜百花。”
三哥接嘴:“只可惜此花一离天山,便活不过一日。”
娘惊奇道:“世上竟有此奇花?”
“有,我一直听师姐说起。”我说,“娘,不如下次让三哥带我们去看看?”
娘知道我在刻意化解刚才的紧张气氛,便会意一笑。
三哥点点头:“我自当奉陪。”
顿了顿,他又提起:“对了,方才我在寺门口遇见了司先生。”
我讶道:“司先生?”
“嗯。看样子,像是来求签拜佛的。”
我觉得新鲜,不禁打趣道:“医者也信佛吗?”
娘给她自己倒了杯茶,抿嘴喝一口,不说话,神色颇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