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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冥在众人当前要求践约,无非是迫使迦夜表明态度,在紫夙与九微同盟的现况下,她确实太过冷淡,除了不得不表态的情势出言支持,多数都在观望,难免会引来千冥的猜疑。
“……能杀教王,我不在乎这个身体怎样……”长睫微颤,她的声音清冷脆利,如冰斩雪。“他肯忍到这个时候,不可能再让。”
“或者离开,不卷进这场是非可好。”知她素来意志坚决从不更改。他低声恳求,五内如焚。“你根本受不了别人碰你,何必为难自己。”
“我答应过……”她说不下去,紧紧掐住了手心。
虽然杀伐无忌,迦夜却一向守信,言出必践。若非如此,千冥也不会放心等到事成之后才染指。
“你想要的已经得到,不如一走了之。”从未想过的隐秘希翼猝然脱口,他一时摒息。“或者放弃权位,和我一起离开天山?”
垂首良久,迦夜抬起头。
深如寒潭的眸子幽黑难测,突然浮出讥讽。
“和你一起走,你以为你是谁。”
锋锐如刀的话刺入心臆,立时见了血,冰冷得冻僵了感情。
“我的决定,与你何干。” 她没有多看一眼,迈步出门。
在门口顿了一顿,纤小的身子有种柔婉的倔强。
“你赶回来我很高兴。”
“但,这改变不了什么。”
水殿之外,白石路径在夜色下延伸至远方。
她忽然顿住脚,盯着远处一株高大的碧树,花期已过,层层青叶婆娑随风,夜鸟栖宿,万物一片幽静。
树下,有重重的阴影,仿佛隐藏着一个看不见的世界。
淮衣,如果你还活着……
看到今天的我,会不会很失望。
假如当年我不是那么无能……也许……
女孩立了许久,默默低下了头。
房间一片漆黑。
姿势都不曾变过,第一次觉出寒意彻骨的绝望。
夜,一分分深沉。
每一分都如水火交煎。
他不愿去想迦夜现时的情景,却又无法不想。
想她微凉的肌肤,清冷的体香,想她在别人身下任凭轻薄,必定又是紧咬着唇。
想她绝情的话语,讥讽的目光。
那一抹冷漠孤绝的秀色,刺得人鲜血淋漓。
由人轻鄙卑微至此,仍无法转身而去,找不出任何支持下去的意义,他恨不得将自己痛殴一顿。
窗外沥沥下起了雨。
不知过了多久,黑夜长得没有尽头。
仿佛过了一百年,终于传来了几不可闻的脚步。
门轻响,迦夜踏进来,衣上沾满了泥土,鞋污得不成样子,手里还提着一件东西,鲜血从腕间滴落,地上留下一行湿漉泥泞的足迹。
没有着外衣,一身中衣透湿,紧紧贴着娇躯,黑发狼狈的搭在脸颊,水珠从小巧的下颔滚落,微寒的轻颤。
“你……还在……”她露出一丝微笑,身子冷得像冰。
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细白的指尖满是划伤,混着污脏的泥,捋起袖子,横七竖八的伤口在素腕上怵目惊心,缓缓渗出鲜血。
无法按捺的杀机涌动,他转身便走,被她拉住。
“你去哪。”
“我去杀了他!”他振臂挣脱。
未出几步被她从背后扣住,湿淋淋的手臂环住他的腰。
“和他没关系。”她的声音很低,背心渐渐浸湿,他觉不出是冷是热。
见他不出声,她将衣袖往上卷了卷,鲜红的守宫砂仍在。“伤是我自己划的。”
僵硬的身体转回,目光诧异而迷惑。她却不再解释,放下了一直拎在手里的东西。
“衣服很脏,我先去沐浴。”
待迦夜从浴室中出来,他正盯着桌上的物件。
她的外衣撕成了两块,分别包裹着一堆骨骸。一堆属于女子,显然年限较长,另一堆应该是尚未成年的男子遗骸。
迦夜默不作声的取出两只玉坛,将骸骨小心的放入,细致的一点点装好。
“这两具骨骸,一具是我娘,一具是淮衣。”肤色明净如瓷,迦夜黑发垂肩,神情平静,并无悲恸之色。“我夜里去挖了出来,我娘当年被草草埋葬,找到了又不能确定,所以滴血验骨,费了些时间。”
“你……”放下了对伤口的疑问,另一个悬念接踵而至。
“我没让他碰我。” 驯服的任他上药敷扎。看出他的迷惑,迦夜宛然一笑,似一朵冰绡的花。“用利益作饵,换得他答应再等几天。”
窗外的雨停了,推开窗看了看,满天的繁星闪烁。
她提起玉坛,示意他跟随,悄无声息的踏出水殿,穿过雨迹犹存的石径,越过黑沉沉的屋宇,来到了位于山道出口的司驷监。
司驷监中一片寂静,一处偏僻的马厩悬着一盏孤灯,散出昏暗的黄光。
推开门,里面竟然有一匹鞍辔齐备的骏马,背上驮着必要的行囊,正懒洋洋的嚼着草料。
“时间紧急,我只来得及备了一匹马,可能……”她有点不自在的别过了头。
身畔静了半晌,她正想再说什么,男子忽然翻身上马,一把带起她揽在身前,健臂有力的环绕。
“坐稳。”沉沉的男声响在耳边。
纵马而出,蹄如急雨,迅速奔出了静谧的山道。
远离了沉沉山影,渐渐放缓了缰绳。
一轮明月从天山层层峰峦间穿出,浮于苍茫云海之上,连晨星都失却了光辉。
万里不断的风掠起,拂过江南舞榭,吹过边关冷月,浩荡连绵不息。如练清辉遍撒天地,自然的壮景让人心神俱醉。
纵已见惯,怀中的人儿仍不自觉的赞叹,他收紧了双臂,胸臆充盈,忽然间心情澎湃,一声清啸出口。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辗转杀戮,兵戈七年,终有一日放蹄还乡,脱出囚禁已久的牢笼。
他低头轻吻风扬起的发。
“我们,回去。”
上卷终
【江南篇】
江南
阳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春日的江南,和风细细,杨柳依依,正是深浓娇绿竞芳华的时候。
小桥流水,曲巷深院,黑瓦粉墙。
往来行人如织,熙攘的商贩店铺挨门联户,售卖着各色针指细物,还有爱俏少女最爱的胭脂水粉,文人士子的生宣水墨,沽量议价的声调轻软,呢哝动人,空气中浮动着桃花般的香艳旖旎。
风尘仆仆的塞外行客踏入了江南,仿佛到了一个新鲜异样的世界。洗漱过后,迦夜披着一头湿发,倚在窗畔看了许久。
他用布巾替她拭去发上滴落的水。
“这里真美。”她伏在手臂上叹息,唇角有抹清浅的笑。
“看多了也就平平。”初到大漠的雪峰落日也曾令他惊叹。
“回中原你不高兴?”
“没有。”
她不会懂。离家多年,越近乡情更怯。
家中的一切既悬念又畏缩,该怎么解释这无端消失的七年。
黑亮的清眸望了他许久,忽然别开眼。
“我们在这里分开吧。”
他的手顿了顿,她径直说下去。“你有你要到的地方,我有我的去处,没必要再耽在一起,尽早分开行事的好。”
“你想去哪?”寂静良久,身后的手又开始拭着黑发。
“我?”她拈起一缕掉落的发丝,细细在指尖盘绕。“我只来这里看看风景,其他的与你无关。”
“那就一起走。”
“没必要。”她冷静的否决。“离开了天山你已自由,无需再听从我的命令,何况你现在的功力已经高过我。”
“你怕我?”
明知是相激,她鼻子里轻哼一声。“你指什么。”
“怕我的武功足以威胁到你。”布巾换成了牙梳,他徐徐梳顺如云秀发,动作和话语一样不疾不缓。
“有必要么?想杀了我,你得付出相当的代价。”她合上眼,仿佛置身事外的剖析。“就算你怨憎屈身为奴的几年,也必然会掂量行事的后果,恨我也不致于行险。”
“你认为我恨你?”
“恨我也很正常,没有人喜欢被驭使,何况还是像你这样的人。”她接过梳子慢慢的挽起乌发,依旧看着窗外。
“你一直对我不错。”
“我可不至于傻到认为你会感激。”她嘲讽的笑了笑,“不过是互相利用,最后能各不相关已属难得。”
“为什么答应和我一起走。”不曾被激怒,深遂的眼睛像在探测。
“你想听什么?”迦夜转过身,迎视着他的目光轻嘲。“我一心想杀教王,却没想过成功之后怎么办,碰巧千冥的挟制也令我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