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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
“哪里半熟,全都流了。”
“唉呀呀!”女主人皱起眉头,感慨不已。
“不过,三伏天那么凉爽,从现在起又这么热,岂不怪哉?”
“可不是么。前些天光穿单衣还觉得冷呢。从前天起突然就热起来了。”
“正是螃蟹横行的时候嘛。今年的天气简直是开倒车。说不定是在预言:‘倒行逆施,其无止境乎?’”
“你说什么?”
“噢,没什么。是说气候这么反常,倒像赫拉克利斯①的牛呢。”
①赫拉克利斯:希腊神话中的大力神,英雄。
迷亭得意忘形,越说起离奇。果然奏效,嫂夫人莫名其妙了。只因刚被“倒行逆施”那句话弄得尴尬,她这回才只“咦”的一声,不再反问。既然她不再反问,迷亭特意说出口的那番话也就没趣了。
“嫂夫人!你知道赫拉克利斯的那头牛吗?”
“我可不知道那是什么牛。”
“不知道?给你讲讲吧?”
嫂夫人碍难拒绝,便“嗳”的一声。
“从前有个叫赫拉克利斯的,他牵了一头牛。”
“莫非赫拉克利斯是个牛倌?”
“他可不是牛倌,也不是个不懂事的丈夫。那时候,希腊连一家牛肉铺也还没有哩。”
“哟,是希腊的故事?何妨不直说了呢!”女主人只知道有希腊这么个国家。
“我不是告诉你赫拉克利斯了吗?”
“赫拉克利斯就是希腊的意思吗?”
“哪里,赫拉克利斯是希腊的一位英雄。”
“难怪我不知道。那么,他怎么样了。”
“他呀,像嫂夫人一样睏得不行,呼呼大睡……”
“哟,不爱听!”
“他正在酣睡,巴尔干①的儿子来了。”
①巴尔干:希腊神话中管火和锻造的神。
“巴尔干是什么?”
“巴尔干是个铁匠呀。他儿子偷走了那头牛。因为这小子是扯着牛尾巴往后拖的,赫拉克利斯睡醒之后,到处寻找:‘我的牛啊,我的牛啊’,就是找不到,也不可能找到。他即使顺着牛蹄印往前找,可是偷儿不是牵着牛往前走,而是拉着牛倒退的呀!铁匠的儿子可太精明啦。”迷亭已经忘了天热,又说:
“苦沙弥老兄近来怎样?照例睡午觉吗?午睡出现在汉诗里,还蛮风流的哩。不过,像苦沙弥兄那么天天按部就班地睡,可就有点俗气了。每天无所事事,有时像个死人似的。嫂夫人,麻烦你,叫醒他不好吗?”
这一催促,女主人也表示同感,便说:
“是啊,这样的确不像话。不说别的,只怕会把身子搞坏呢,他刚刚吃过饭。”
女主人刚要走,迷亭说:
“嫂夫人!提起吃饭嘛,我还不曾用膳哩!”迷亭的脸不红不白,不问自答。
“唉呀呀,正是吃午饭的时候嘛。我怎么忘得死死的。那么,没什么好肴,将就吃点茶水泡饭吧?”
“不,若是茶水泡饭,就别吃啦。”
“可,反正没有你可口的东西呀!”女主人话里带刺儿。迷亭恍然大悟:
“不,茶水泡饭也罢,开水泡饭也罢,全免。刚才路上,我顺便在饭馆叫了些饭菜,就在这儿享用了吧!”这话说的!外行人真是干不来。
女主人只啊的一声。这一声“啊”,将惊讶、不快和因免却麻烦而谢天谢地等含意都统而兼之了。
然而,由于过分吵闹,主人的睡意似乎一扫而光。不知什么工夫,他踉踉跄跄地走出书房。
“你这个人总是那么七吵八闹的。好不容易要好好睡一觉可……”主人连连地打呵欠,哭丧着脸说。
“噢,你醒啦?惊破夙梦,十分愧对!不过,偶尔为之,尚且犹可吧!喂,坐下。”
如此寒暄,真叫人主客难分。主人默默地落坐,从各种材料拼成的烟盒里抽出一支“朝日”牌香烟,开始吧嗒吧嗒地抽。忽而望着滚落在对面的迷亭的那顶草帽,说:
“你买了帽子?”
迷亭立刻将草帽举在男女主人面前,炫耀地道:
“怎么样?”
“呀,漂亮!格很细,多柔软!”女主人一再摩挲。
“嫂夫人!这顶帽子可是万宝囊啊!你叫它怎样,就会怎样。”迷亭攒紧了拳头,啪地一声打在巴拿马草帽的侧面。果然不差,草帽遵旨,瘪了拳头那么大个地方。
“哟!”女主人惊叫一声。说时迟,那时快,迷亭又把拳头伸进帽盔里,用力一拳,那帽盔又鼓了起来。接着,他又双手捏住两边的帽檐,用力压扁它。压扁了的草帽活像用檊面杖压过的荞面饼似的,溜平。再把它像卷席子似的从一端一圈又一圈地卷了起来。
“瞧呀,就这样。”说着,将卷成一团的草帽揣进怀里。
女主人仿佛看了“归天斋”的正一①变戏法,感叹地说:“太神奇啦!”
①“归天斋”的正一:生卒不详,传说是日本表演西方魔术的开山祖。
迷亭也就装模作样,将从右袖塞进怀里的草帽又特意从左袖口掏出。
“哪儿也没坏。”说着,使草帽恢复原状,用二拇指顶住帽盔,让草帽滴溜溜地转。你以为他就此结束了吗?没有。最后一招,他又将草帽啪的一声扔到身后,一屁股坐在帽子上。
“喂!没事吗?”连主人都显得不安了。女主人不消说,更是担心地警告他:
“好容易买一顶出奇的帽子,若是弄坏,那还了得!我看你还是见好就收吧!”
欣喜若狂的是草帽的主人。
“要知道,就因为不会弄坏,它才出奇哪!”说着,他把坐得七扭八歪的草帽从屁股下拽出,也不整理一下就戴在头上。真出奇,那草帽竟立刻恢复了原状。
“真是个结实的帽子。怎么回事?”女主人越来越佩服。
“噢,没什么,本来就是这么一种帽子嘛!”迷亭戴上帽子,回答女主人说。
“你也买那么一顶帽子多好啊!”隔了一会儿,女主人劝丈夫说。
“不过,苦沙弥兄不是有一顶漂亮的草帽吗?”
“可你听呀,前些天孩子把它踩碎了。”
“哟,哟,那太可惜喽!”
“因此才想,再买一顶像您那顶结实的帽子就好啦!”女主人不了解巴拿马草帽的价钱,再三劝丈夫:
“就买这样的吧!嗯?喂!”
接下来,迷亭又从右袖筒里掏出一个红盒,盒里装着一把剪刀,拿给女主人看。
“嫂夫人,洋草帽嘛,就介绍到这里。请看这把剪刀。这也是非常贵重的宝器,有十四种用途哩!”
假如这把剪刀不露面,主人必将为巴拿马草帽而遭到妻子的呵责。咱家看得明明白白:幸亏妻子出于女人特有的好奇心,他才免去了一场浩劫。与其说这是由于迷亭的机智,莫如说纯属侥幸的走运。
“这把剪子为什么会有十四种用途?”女主人的话音未落,迷亭君便洋洋得意地说:
“现在,我来一一加以说明,请听我说下去。好吧!这里有个月芽形的洞眼吧?把烟卷往这儿一放,戈登一声就能切断。其次,这刀根上有些装饰吧?就在这儿卡卡地剪铁丝。再次,把它弄平放在纸上,可以用它画线。还有,刀背上有刻度表,可以当作格尺用。这面有小挫,可以用来磨指甲哪。好吧,把这个尖儿插进螺丝口,使劲一拧,还能代替一把小锤呢。把这一头插进去一撬,一般铁钉钉的木箱都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箱盖撬开。再看,这个刀尖可以当锥子用。这块儿能把写坏了的字擦掉。全都拆卸开,就是一把刀。最后,喂,嫂夫人,这最后一件可太有趣了。这儿有个苍蝇眼珠那么大的圆球吧?请您上眼。”
“不,您又该拿我开心了。”
“那么不信任我可不好。你就权当再上一次当,请往里边瞧。嗯?不肯?只瞧一眼。”说着,把剪刀递给了女主人。
女主人疑疑迟迟地接过剪刀,眼睛贴在苍蝇眼珠的地方不住地往里瞧。二人不断地一问一答:
“看见了吗?”
“一片漆黑呀!”
“漆黑还了得!您再稍微面向纸格门,别把剪子放倒……对啦,对啦,这就看见了吧?”
“啊,是照片呀!怎么能把这么小的照片贴上了呢?”
“妙就妙在这里。”
主人一直默默无言。这时,似乎想看一眼那张照片。
“喂,让我也看看!”
女主人却仍旧将剪子贴在脸上,压根儿不肯交出去。
“太漂亮了!是裸体美人哪!”
“喂,不是叫你给我看看吗?”
“等等。头发多美呀,搭到腰部呢。微微扬起脸来,身材太高了。不过,是个美人哟。”
“喂,叫你给我看看!不大离儿就拿给我看看得了呗。”主人急不可耐,教训起妻子来。
“哎,让您久候了。就请瞧个够吧!”
当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