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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
樫村短促地高喊一声,紧接着便甩开又市的手,一把握住插在腰间的小刀。看来他是决意要切腹。
“藩主殿下!”
“大人请冷静。”
“但——事到如今……!”
“劫数业已告终,家老大人。”
“岂、岂有如此告终之理!”
“一切均已告终。”
又市以严峻的口吻说道。
只听见又市的声音在土牢内的岩壁之间回荡,接连传回阵阵回音。
“已有多人死于非命。但正因如此,从此不该再有人丧命。家老大人,藩主殿下……不,北林弹正大人——并未对任何人心怀怨恨。”
“不,绝无可能。”
“一切问题均源自樫村大人之内心。藩主殿下之种种恶行,绝非出自对樫村大人心怀怨恨,或许,亦不是对樫村大人的报复。”
这下樫村不再抵抗,改而转过身来面向又市问道:
“此言何解?”
“樫村大人,藩主殿下似乎确有超乎常人之处。故此一切行径,均出自其凭一己之意志所做出的裁量。”
不过——又市凝视着樫村的双眼继续说道:
“樫村大人不过是个常人。”
“常人?”
“因此樫村大人是死是活,对弹正大人来说均是无关痛痒。”
“真、真是如此?”
“对超乎常人的弹正大人而言,身为常人的樫村大人根本无足轻重,但仍有为数众多的臣民需要大人的照料指导。容小的在此向樫村大人,不,向北林藩的城代家老大人谏言,倘若家老大人于此时此地心怀寻死之恶念,好不容易消退的劫难必将再度来犯。下一回的凶神——可就是弹正大人化身而成的了。”
“藩主殿下化、化为凶神?”
“若家老大人就此殡命,便等同于死于凶神诅咒。”
唉,樫村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佩刀。
“万万不可让弹正大人沦为凶神,只是虽然该让弹正大人——亦即北林虎之进大人静静安息,不过,家老大人可千万不能倒下,接下来还有太多事务等着大人料理。在新城主继任前,城代家老不就该尽守护主城之责?难不成大人想告诉小的——”
将不会有任何人继任藩主?又市斩钉截铁地问道。
“继任藩主……”
樫村宛如欲追逐亮光般摇摇晃晃地离开那道裂缝,朝光源——亦即出口的方向走去。右近和加奈则在众武士的搀扶下跟着走了出去。
“各位出去罢。此处沾满血腥,充斥着一股不祥邪气——”
语毕,又市拾起一张落在脚旁的纸。这张纸原来是沾满鲜血和泥巴的——
世相无残二十八撰相里头的奥州安达之原黑冢。
原来百介一行人所在之处,就是暴行的发生地。右近的伤痛、加奈的恐惧、樫村的悔恨、以及死神们的恶念,悉数在此处聚积,充斥着一股邪气也是理所当然。
百介心想,倘若此刻自己心怀任何恶念……
想必将立刻与弥漫此处的邪气相呼应罢。
当天,是个天气好得教人难以置信的大晴天。
全藩领民均倾巢而出,同心协力清理瓦砾与砂石。想必事发当时城内若有人在,必定会是一场大惨祸。换作是平时,城内绝无可能空无一人,因此武士们对又市这位修行者不仅满怀感激,也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最后。
在主城后侧崩塌的落石下,发现了几具尸体。
第一具被发现的,是事发当时似乎在天守里头的白菊,只见她全身被烧成了焦黑。这嗜火如命的女人,到头来竟然也在烈焰中结束了一生。
看似与她一起藏身天守的桔梗,尸身则是几乎断裂成碎片。
楠传藏的尸体则是在掩埋主城面山处的大量砂石中被发现的,额头不知教谁给剖成了两半。
同样在土石中找到的镝木十内,背部也是被砍了好几刀。
看来此二人应是死于北林弹正的刀下罢,百介心想。
依状况判断,楠与镝木应是在楚伐罗塞岩倒塌前,便已在坑道下方遇害。看来弹正的确是神智错乱,才杀害了这两名争先恐后逃离土牢的手下。
若右近所言属实——现身地牢内的应该就是阿枫公主。原本完全不相信诅咒之说的弹正一行人,看见阿枫公主真的出现在自己眼前时,想必是陷入了一阵混乱。但出口己教樫村给塞住,唯一能供这伙人逃离此处的,仅剩下自那道裂缝通往夜泣岩屋的坑道。
这伙极尽残虐之能事的死神,倘若真有冤魂寻仇这等事,必将成群结队地朝他们攻击。若果真如此——
还真是骇人哪。
或许——不知恐惧为何物者,其实并非天生无畏,不过是从没尝过害怕的滋味罢了。此等人不知如何对抗恐怖,碰上教人畏惧的事物时,说不定要比胆小如鼠者还要来得脆弱。
看来,弹正在手刀镝木与楠之后,应曾试图爬到坑道上方。若是如此——北林弹正大概是随楚伐罗塞岩一同坍落,如今已被封印在巨岩底下了罢。
北林弹正的遗体,到最后都没被找着。
不知他在死前的最后一瞬间,心中曾涌现什么样的念头。
可有任何悔恨?即使只是一丝丝。
是伤悲、痛苦、嫌恶、恐惧?
还是欢欣、愉悦、热爱、钟情?
可是怀着任何刻骨铭心的感情死去的?
抑或……
当时他的心中仅有恐惧?
对御前夫人——亦即阿枫公主的恐惧。
——阿枫。
对了,这阿枫该不会是……?
先生,听到有人朝自己这么一喊,百介回过了头去。
只见又市身旁站这一个一身百姓装扮的姑娘。
“先生是专程赶来的么?还真是讲义气呀。”
“阿、阿银小姐?”
又市露出了一个微笑。
“如此说来,那御前夫人难不成是……?”
这种话可说不得,百介先生,又市将食指凑向嘴前说道:
“阿银这张脸,在小的这回所布的局里头可是最后的王牌。只要知道那密道的位置,便能自由自在地进出主城——”
“原来如此。不过,阿银小姐原本是在何处藏身的?发生那桩大惨祸时——”
“阿银一直在此处。”
又市说道:
“直到那伙人进入土牢为止,阿银一直都藏身在那土牢深处的裂缝中。倘若稍往坑道上方移动——即便是阿银这女魔头,也将难逃此劫。”
“如此说来,方才……”
又市在樫村欲钻入裂缝时出手拦阻。
——原来是因为这缘故。
而又市让武士们先行离开,自己留在最后头,就是为了让阿银出来。
差点儿没给吓出一身冷汗哩,阿银说道。
“毕竟右近大爷也在里头,万一让他认出我这张脸该如何是好?幸好那里头十分昏暗,我现身时,从右近大爷那头看不大清楚——若是让他唤了声阿银小姐,可就万事休矣了。”
语毕,一身农妇打扮的阿银拍了拍自己的双颊。
“不过又市先生,右近大爷与那名日加奈的姑娘虽得以逃过此劫——但两人为何没立刻递到杀害?就小弟所见,两人即使于被捕后旋即遇害,亦不足奇。”
“原因正是先生怀中那东西。”
百介连忙将手探入怀中。
“直、直诉状——糟糕。”
竟然完全给忘了。
“这究竟是……?”
“此直诉状,乃出自弹正雇来开采的人夫之笔。”
“雇人夫来开采?难道弹正他……?”
“没错,一直有在开采。弹正打从很早以前便知道金矿在哪儿。”
“打从很早以前?难道一当上藩主便发现了?”
比那还早,又市说道。
“比那还早……?”
“楚伐罗塞岩的那处洞窟,便是四神党的资金来源。这伙人得以恣意妄为——全都拜着黄金之赐。”
什么——百介失声惊呼,但连忙又堵住了嘴。
“但、但这伙人不都在江户?”
“这种事仅需要差人夫前来开采便可,即使本人身处异地也办得到。该处被喻为不祥之地,常人避之唯恐不及。这伙人仅需每年循岔道秘密返回领地一、两次,将挖出来的黄金运回便成。不过,毕竟不能明目张胆地开采,因此仅雇用五、六名人夫挖掘。但光是如此——便能采到足够的黄金。”
先生瞧瞧,又市指着崩落的巨岩碎片说道。
只见里头的岩层已暴露了出来。
“这折口岳本身便是个大金块。虽无法与佐渡或甲府匹敌,但若由一人独占,可就算是充沛的财源了。就是这黄金的威力——教虎之进那家伙一步步走火入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