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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百介之所以不敢抬头并非出于羞愧,而是由于浮现在村民目光中的惊惶恐惧。对村民们而言,坐困笼中的百介一行人,乃是盘踞村外的七人御前一类的妖魔。
人群中不乏身穿古怪装束虔心祈祷者,就是一个证据。
只见五颜六色、四处摇晃,想必这些色彩均为悬挂在斗笠上的饰物。
随处可见那奇形怪状的御币悬垂而成的结界。
这下百介想起文作亦曾提及,这一带的村落住有许多执掌此类祭祀的大夫。
原来他们就是这副模样呀,百介漫不经心地想道。
看来,他们是将这扰乱宁静生活的空前骚乱当成凶兆吧。
也或许这些祈祷,是为了清除他们这些过路妖魔所留下的晦气。
这是一场毫无歇息的强行军。
途中,百介曾数度陷入昏睡。但也没有真正睡着,毋宁说是因饥饿、困顿而失去了意识,因此不知一行究竟走了多久才走到山麓。
也曾数度挂念在行列后头的阿银是否安好。
不知那强悍的女中豪杰,在笼中是否依然正襟危坐——
百介歪着脑袋往外窥探。
但就是不见关着阿银的笼子。
在一个不知名的地点被放出来后,百介一行人便被押入牢里监禁了一晚。
除了被关进女牢的阿银外,所有人都被囚禁在一起。不过,没有任何人开口说一句话。看到右近默默无语,百介也不敢贸然吭声。
也曾有人送来伙食。虽然是饥肠辘辘,但百介却连一口饭也咽不下。
因此,只喝了几口水就睡着了。
并且还作了个阵阵铃声作响的梦。
那是个断首马载着七人御前踱步的梦。此时这哀怨与恐怖夹杂的铃声,在百介梦中竟成了抚慰人心的音色。
一夜过后——
百介一行再度被捆上绳索。原本以为自己将被押往白洲(注46)审问,但竟被押进了一间铺有地板的大厅,并在大厅正中央被排成了三列,四隅与出入口均有持棍棒的捕快站岗。一行人就这么在房内等候了半刻。
后来——站岗的捕快突如其来地离去,只见一个穿着一身咔(注47)的武士,在随从的陪伴下走了进来。
看到其中一个随从的脸孔时,百介差点没喊出声来。
——桓三。
这张脸绝不可能忘记,他就是曾袭击百介与阿银的那伙暴徒中的残存者——桓三。
百介朝阿银使了个眼色。阿银一如往常地以端正的坐姿跪坐着,但似乎是感觉到了百介的视线,只见她双眼朝百介瞄了过来……
并露出了微微一笑。
“还不把头低下?”
随从怒斥道:
“来者乃御船手奉行关山殿下是也尸
太郎丸迅速低下了头,其他人也纷纷仿效。百介也连忙低下头,但或许是太急了,竟然鞠了个滑稽的躬。
“行了,把头抬起来吧。此并非正式审问。”关山说道。接着便走到了太郎丸面前。
“你就是川久保党的头目吧?宜迳直回答。”
“是的。”太郎丸依然低着头回答:
“老夫即川久保之头目,名曰太郎丸。”
“是么,昔日曾听先父提起过你。”
“如此说来——”
“没错,本大爷乃为汝等同党之叛徒小右卫门所杀的小松代藩次席家老——关山将监之子。”
“那么,这回的逮捕与该事可有任何……”毫无关连,关山回答道:
“先父当年是自寻死路。其之所以丧命,乃肇因于一己之愚昧。”
“此……此言何意?”
“紧抓着小松代这种小藩不放,换得的却是如此结果,岂不是死得毫无意义?在一气数将尽的藩国当上家老,哪有什么好值得开心的?先父正是为了这点小小成就得意忘形,才会换来如此下场。”
太郎丸缓缓抬起头来。
“本大爷对汝等并无遗恨,亦不抱持再兴小松代藩的这类愚蠢夙愿。太郎丸,你可还记得这张脸?”
这个奉行指着其中一名随从问道。
“你”。…你不是桓三么?”
只见太郎丸削瘦的喉头蠕动了好几回。
想必是惊讶得咽下了好几口口水吧。
“没错,此人正是当年随同你女儿千代一同被送来的男人。后来改姓洼田,正式成为小松代之藩士,负责守护小枫公主。如今——此人已是本大爷的得力助手。”
久违了,桓三笑着说道。
“如、如此说来,是你将——”
“胆敢无礼!”
关山以扇子使劲一敲,将太郎丸往前伸出的手给打了回去。
“你可是个罪人,胆敢用这等语气同奉行之侧近交谈!”
太郎丸再度低下了头。
“给本大爷仔细听好,太郎丸。如今,土佐盛传诸多扰乱风纪之妖魔传言。七人御前、船幽灵、平家冤魂,均为愚昧至极之流言蜚语。但麻烦的是——竟然真有人遇害。”
一眼就看得出他这是在装蒜。
百介偷瞄了关山一眼。这一切绝对是他们这伙人干的。
这可真是麻烦,关山继续说道:
“毕竟,若仅止于传闻迷信,大可放任不管。但若有善良领民惨遭夺财丧命,可就非得取缔不可了。只是平民百姓毕竟愚昧,只晓得一味推称妖魔诅咒,对其多所畏惧,教藩主山内公见状心疼不已。”
“这一切与吾等毫无关系。”
“太郎丸,和你们有没有关系……”
关山屈身凑向太郎丸面前说道:
“可得由本大爷来决定。”
“但是……”
“这里可没你插话的份儿。给本大爷听好,太郎丸。领民纷纷认为,最近肆虐的妖怪其实就是你们川久保党。由于已有多人遭惨杀掠夺,领民们终于也发现自己是何其愚昧。”
世上哪有什么鬼怪?关山大言不惭地说道:
“妖魔鬼怪或许会取人性命,但可不会夺人财产,证明这一切均是人为,因此当然要将汝等嫌犯绳之以法。听闻凶贼己被一网打尽,殿下亦甚感欣喜。”
关山以合拢的扇子戳了戳太郎丸的鼻尖继续说道:
“不过呢,太郎丸。本大爷和你们自先父时代即有交情,也不忍只因听信流言便将你们处以死罪。因此才在正式审判前,特此给你们这么一个抗辩的机会。”
“那么,请容老夫直言。”
太郎丸刻意低头回避关山的视线说道:
“首先,此三人与吾等毫无关连。”
关山转头朝三人望去。
百介紧张得两肩紧绷。
“此三人纯为旅人,与吾等一党毫无牵连。望汝尽快放行开释。”
“这可不成。”
“为什么?”
“这浪人和町人,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事。”
“不该矢口道的事?”
右近抬起严峻的视线望向关山。
“而这个女人则是和阿枫公主生得太相像了。”
阿银一句话也没回。
“可是——”
“让本大爷给个提议吧,太郎丸。”
这哪算抗辩?简直就是恫吓。
“咱们来场交易如何?”
“交易?”
“告诉本大爷飞火枪的制法。”
“这……”
原来这就是他的目的。
但究竟是为了什么?
瞧你这什么神情——关山说道:
“本大爷想要的,正是昔日一炮便将全村毁灭殆尽的飞火枪的制
法。”
“要、要这做什么?”
“要这做什么?当然是要当武器用呀。太郎丸呀,你们这种在山中窝了几百年的土包子想必是不懂,如今时代已经不同了,这世界可是无时无刻不在改变的。倘若哪天有异国自大海另一头来袭,后果铁定是不堪设想;这哪是光凭弓矢、种子岛、和大炮就能因应的?腰上只挂大小两把刀就能耀武扬威的日子,很快就要过去了。”
“你……该不会是意图谋……谋反吧?”
“谋反?这个字眼很快就要说不通了。时下的幕府全是一群毫无先见之明的傻子。听懂了吗?好好考虑考虑吧。”
关山把脸朝太郎丸凑得更近说道:
“只要有了飞火枪这种强力武器,甚至能守护坐困京都的天子陛下,讨伐食古不化的幕府,再建这百废待举的国家。这岂是谋反?拥立天子陛下,为维护国益发起讨幕攘夷之战事,岂可以谋反称之?再者,这难道不符合你们的夙愿么?别忘了,德川可是清和源氏呀。”
“这、这可是——?”
此话倒是不假。德川家康以足利家之祖新田义重的后裔自居。若是如此,德川家的确有源氏的血统渊源。
这可是山内公的意思?太郎丸问道。
“难道高知藩之藩主殿下有意这么做?”
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