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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英点头道:“英儿能够。”
竺君仪轻嘘一声,然后缓缓说道:“孩子,你并不是罗家的骨肉……”
这话未完,罗英已一震而起,神色大变,脱口道:“什么?奶奶您说什么?英儿不是您老人家的亲骨肉?”
竺君仪木然拍拍他的肩肿,道:“孩子,你答应过奶奶,不能打岔的?”
罗英眼眶一红,含泪点了点头。
竺君仪双目闪着泪光,继续说道:“这话要从四十年前,泰山第三次武会之前说起,那时你爷爷尚未成名,江湖闯荡,被人暗算身中剧毒,眼看若无解药,难以活命,奶奶为了敬重你爷爷高风亮节,冒险觅取解药,不意竟被坏人挟持,以至失身——”
说到这里,两行泪水,再也忍不住簌簌而落。
但她螓首一昂,用一种无比刚毅的心情抹去泪水,反而加快语句话下说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含羞忍辱,解药虽然到手,腹中却留下孽胎,那时候,奶奶本可以横剑一抹,舍弃了这污脏的身子,但有两个原因,逼得颜苟活下来。第一,奶奶身子虽污,腹中孩子却是清白的,我一死不足惜,为何要连累无辜的孩子?第二,当时你秦爷爷苦口劲慰,又得桃花岛主错爱,收为义女,你爷爷也不以残花败柳为辱,慨然承担了父亲的责任。有这两点缘故,奶奶虽含垢蒙羞,却无法撒手一死,于是,只得厚颜苟活下来。次年,泰山第三次武会开始,你爷爷一战成名,奶奶也在桃花岛上,含着羞辱,生下了你爹爹。”
说到这里,语声嘎然而止,仿佛完成了一件吃力的工作,神情十分萎顿。
罗英没有开口,但他眼中闪现的泪光,朦朦胧胧,倾注在祖母的脸上,似在坚强忍着内心的煎熬。
竺君仪歇了一会,继续又道:“那一年,是奶奶一生中最难困的日子。”
“你爷爷在泰山观日峰上,感于父母惨死,心灰意冷,留字出走,从此没有再回过桃花岛,但是留给奶奶的,却是难以排遣的犹豫和宏恩。”
“他临行之时,替你爹爹取了罗玑这个名字,飘隐之前,又重托你秦爷爷,不时来桃花岛慰劝奶奶。”
“人生是那么崎岖,当时奶奶真恨不得撇下你可怜的爹爹,涌身跃下大海,但是,你秦爷爷说得好,海水虽清,怎能洗得净已往的污点?何况,你爷爷对我母子,决无半点歧视和鄙夷,你爹爹虽非罗家骨血,但他却冠上罗家姓氏,为了你爷爷—世英名,为了要使你爹爹长大之后,能够挺胸立于万人之前,奶奶只得再度含羞忍垢,苦心教养你爹爹长大成人。”
“皇天不负苦心人……”
“你爹爹自幼聪慧,为人正直,所行所点,实在太讨人喜爱,不知不觉,光阴荏苒,也在武林中争得一点薄名,与你璋叔叔并称‘罗氏双侠’。”
“奶奶满腹委屈,只说从此放下一桩隐忧,苟活几年残生,却不料冥冥之中,偏多魔魔。”
“济南血案迭传,天下武林震动,七大门派掌门人,星夜赶到江府,你爹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凭仗一进侠义之心,也去凑了这份热闹。”
“那一夜,江府弱媳遭人强暴,七大门派掌门人联袂追凶,一到现场,却发现你爹爹和璋叔叔呆呆立在死尸之旁。”
“众人正感错愕,你爹爹立即挺身而出,自承迭次血案,全是他一手造成,七派掌门人初时有些怀疑,但转念之间,当年旧事又涌上心头,试想孽种天生,你爹爹自然成了顺理成章的凶手。”
世上只有两个人不会相信你爹爹竟下流得做出那种可耻的惨事,一个自然是奶奶,另一个人,却是你秦爷爷。
“当时,因为你秦爷爷独持异议,各派掌门人又敬重你爷爷伟迹,几经磋商,才决定将你爹爹囚禁百丈峰。
“这一禁,便十五年,你娘不明事理,硬闯禁地,伤在守山高手掌下,越加使事情变成恶化,而最奇怪的,是你爹爹自从囚禁百丈峰后,江湖中血案竟未再现。”
“十五年来,江湖中虽然风平浪静度过十五年,奶奶在桃花岛上,哪一日不是以泪洗面,但奶奶能说什么?除了含辛茹苦抚养你长大,纵有百口,也不能辩脱你爹爹滔天大罪。”
“你秦爷爷苦苦盘问了你爹十五年,可恨你爹爹一口咬定,永不翻悔,他好像早已存了必死之心,准备老死峰顶,甘愿负担那万世遗臭的恶名。”
“你秦爷爷自幼看着你爹长大,知他之深,不在奶奶之下,他说什么也不信你爹会做出那种可耻的事来,几经推敲,才确定的了一点原因。”
“因为案发之时,各派掌门人亲眼目睹在场共有两人,一个是你爹爹,另一个便是你叔叔罗璋。”
“据你秦爷爷事后论断,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当你爹爹进入惨案现场之时,你罗璋叔叔已经先在房中,仓促间尚未通话,各派掌门人已蜂涌而至,在你爹爹想,事情必是你璋叔叔干的,但他乃是罗家嫡亲骨肉,假如一揭露,岂不有损罗家三代侠名?他自己既然不是罗门后人,不如一肩替弟弟承担,保全罗家三代清誉?”
“这设想绝非凭空论断,而是有所依据的,因为,事发之时,你罗璋叔叔始终未发一言,事过之后,竟又不知所终,从此没有再回过泰山。”
“然而,你秦爷爷虽然如此设想,却不能当众宣扬,因为你凌奶奶护犊之情最重,二则,据我们冷静地推想,你罗璋叔叔平时生活放纵浮荡,但也决非淫人之妻,辣手摧花之徒,死者尸体呈现掌伤,和桃花岛罗神掌伤人后迹极为相似,从这一点看来,血案必出于高人之手,而且,那人是有心嫁祸桃花岛的。”
“正当奶奶和你秦爷爷对事情略有所获的时候,先是你偷离了桃花岛,接着,你爹爹忽然从百丈峰脱逃,这一来,事情又演变得复杂起来了……”
竺君仪忽然住口,斜视罗英,却发觉他木然而坐,面颊上缓缓淌着两行泪水,竟已不闻呼吸之声。
她心中骇然一惊,急忙探手捏住他腕脉穴,一试之下,果然已自消沉,渺不可觉。
竺君仪又疼又急,银牙一错,反手扣住罗英双耳后侧“颅息”、“率谷”两处穴道,扬起右掌,重重在他背心击了一掌。
罗英身躯一阵颤抖,“哇”地张口吐出一大口淤血,两行热泪,夺目而下,这才凄楚地叫出声来:“爹爹……”
竺君仪双臂一收,紧紧搂住爱孙,泣道:“孩子!孩子!你的命太苦了,哭吧!放声哭出来吧!别把气闷憋在心里……”
罗英抽搐半晌,却始终无法畅声一哭,只扬起苍白的脸,颤声道:“奶奶,你说的都是真的?”
竺君仪流着热泪道:“这是什么事?奶奶能骗你么?”
罗英用力摇着头道:“不!不!不会是真的,奶奶骗了英儿十六年,这一次,一定又是骗英儿的。”
竺君仪长叹道:“奶奶如能长此骗你下去,今日也不会带你到百丈峰来,对你从头述说这些当年恨事,你们虽不是真正罗家人,但却是奶奶的亲骨血……”
罗英突然一挺腰身,霍地跃起,双手紧紧抓住竺君仪双肩,死命摇撼着,声嘶力竭地叫道:“奶奶,您告诉英儿,谁是我嫡亲的爷爷?谁?谁?……”
竺君仪眼中神采一扬,缓缓道:“奶奶带你来此,正要告诉你一句话,但是,孩子,你一定要先知道,他虽是你嫡亲爷爷,但却是奶奶不共戴天的大仇人。”
罗英痛苦地点点头道:“英儿知道。”
竺君仪一横心,咬牙切齿说道:“他就是现今盅惑飞云山庄作孽,准备在江湖中掀起无边风浪之人,也很可能就是那所谓的‘祁连山主’……”
罗英浑身一震,道:“啊!他是谁?”
竺君仪仪一字一顿,道:“宫天宁。”
“宫——天——宁?”
罗英细细咀嚼着这三个似亲切,又似陌生的名字,全神欲在脑海中组合一个影子,但总觉不能如愿。
突地,灵光一闪,脱口道:“他……是不是身材很魁梧?”
“唔,不错”。
“是不是头发已经花白?”
“照年纪算,应该斑白了。”
“他是不是断了一只右手?”
竺君仪蓦如速遭锥刺,颤抖地一把抓过罗英手腕,沉声问:“你见过他?”
罗英含泪凝视远方,并未直接回答这句问话,却喃喃自语道:“原来是他——”
竺君仪脸色一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