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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钟,对着把断了半截的喇叭,扯着嗓子嘶吼了起来。
钟声刚落,整个神秘、静宓的山村霎时间活了起来,山脚下的矮小土房里钻出一个又一个身影,四面八方的朝正中央的一溜宽阔的平地奔来。
一支烟的功夫,千多平的打谷场上便围了一大圈。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带椅的带椅,提凳的提凳,各自寻了空地,或站或坐的,千姿百态,不一而足。可有一点却是相同的,那就是众人皆鼓着眼泡盯着稻场中央的那个一身呢子军装的漂亮年轻人,连平日难得一见的公社马主任也直接被无视了。
众人心中齐齐冒出了这么个念头:老苏方才说新任大队长到了,没见着啊,难道就是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众人正鼓着眼泡子,心中打鼓,马山魁却很快替众人揭开了答案。
“贫下中农同志们、社员同志们,今天我是来给你们送当家人来了,你们靠山屯这回是撞大运喽。我身边的这位年轻的同志,叫薛向,不止是派来给你们靠山屯做队长的,还是咱们快活铺公社的副主任,你看看你们靠山屯好大的面子,公社主任亲自给你们当队长哇。”
马山魁一番话到了这里,村民们哄堂大笑了起来。马山魁笑着压了压手,接道:“你们的大运到这里还不算完,你们知道薛主任是哪里来的?他可是来自我们祖国的心脏和毛主席住的地方——京城啊!同志们呐,你们荣耀啊,这是党中央和毛主席给大家派来的领路人,大家一定珍惜这次来之不易的机会,听党的话,跟党走,紧紧团结在薛向同志身边。我相信只要我们社员同志们团结一心,困难的日子很快就会过去,好日子已经在向你们招手啦!”
马山魁话音方落,底下起了一阵如雷的掌声。倒不是村民们被马山魁的话打动,实乃是开过无数次大会留下的后遗症。
马山魁上来就是一番长篇大论,将薛向好一阵吹捧。尤其是当他抬出毛主席的时候,众人看薛向的眼光满是敬畏,齐齐挺直了腰杆,双手各自背在了身后。
薛向被众人这么盯着,脸上有些发烧。他倒不是害羞,而是马山魁实在是太能吹了,把他说成是党中央派来的还算着调,可说成是已经去世的老人家派来的,他彻底不淡定了。
“薛队长,说两句吧,当着乡亲们的面儿,给大伙儿讲几句。”马山魁瞅见薛向的俊脸微微泛红,心中好笑,娃娃到底是娃娃,把偌大一个村庄交到一个娃娃手里,也不知道上面是怎么想的。
薛向闻言,倒也不推辞,摘下头上的水獭皮军帽,冲众人挥挥手道:“靠山屯的社员同志们,大家好!先做个自我介绍,我叫薛向,薛是薛仁贵的薛,向是一颗红心向着党的向,十七岁,高中毕业,来自京城,大家以后可以叫我队长,也可以叫我名字。”
说到这儿,薛向顿了一下,不停顿也没办法,底下起了一阵鸣笛般的抽气声,实在是薛向的年纪把大家给惊着了。
先前看他凛凛一躯,棱角分明,以为是个二十当啷的小伙子,哪知道竟还是个娃娃。
这下,众人看薛向的眼神全变了,由原来毛主席派来的领路人的敬畏,变成了满脸的失望。还以为来了救星,却是个娃娃,这不是坑人么,以后这靠山屯还不是蔡家三虎的天下。
马山魁也被惊着了。
薛向讲话的时候,他正在抽烟,闻听薛向道出十七岁的时候,嘴巴猛地张开了,叼在嘴巴的香烟攸地滑落,落在他的手上,好一阵烫,才把老马烫醒,接着,又是一阵手忙脚乱地灭火。
原来,马山魁还未来得及看薛向的档案,没想到这大个子青年还没自己儿子大,这不是扯的么。
众人如此反应,早在薛向预料之中。起先,他也考虑过暂且不道出年龄,毕竟“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在何时都广有市场,一个毛头小子怎么看,也不靠谱,怎么能做大家的领路人呢。
可薛向另有一番计较。一来,道出年龄,也算示之以弱。他可知道这会儿的农村也有另类的村霸和刁民,先示弱,正好引得这些杂鱼跳出水面,免得自己还得力气一个个去揪。二来,他做事向来是光明正大、实事求是。再说,日久见人心,同样日久也见能力,自己做出成绩来了,还有谁会盯着年纪说事儿。更何况,隐来藏去,从来都不是他薛某人的风格。
薛向平静的看着众人,两只眸子精光闪动,哪处叹息声最大,他就朝哪处瞧去,哪处叹息声不歇,他就一直盯着瞧。
直到漫长的叹息声被他这双电眼尽数剿灭,他又开了口:“叹息声说明一切,看来乡亲们很不信任我啊,大伙儿是不是心里都想着: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一个娃娃能干个甚?”
被薛向戳破心思,人群里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
薛向虽然还未立威,到底也算上任了,上任了就是靠山屯名正言顺的一把手。在这个严肃到禁锢的年代,生产队大队长的权力简直大得吓人,可以说队内的一切司法、治安、给工分平级、分配生产所得等等等等,几乎都由大队长一言而决。
众人何曾得见大队长这般和颜悦色的自我调侃,尽管眼前的大队长实在是年轻得过分,心中也不免亲切了几分。
听见笑声,薛向知道这番自贬起了效果,接着道:“大中午的,大伙儿还没吃饭吧,我这一来,可算是做了恶客。话我就不多说了,只做个保证:今年秋收结束,要是有一位社员家里还分不到足够吃上一年干实白米饭的粮食,我薛某人就自己收拾包袱滚蛋,绝不给大家拖后腿。”
薛向话音落了,漫长鸦雀无声。静宓的天空忽然飞过一群白鸽,扑哧扑哧,遮得骄阳不见了踪影。
许久,才有一道掌声响起,接着又是一阵铺天盖地地巴掌声。你若是以为众人信了薛向那句豪言壮语,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起先一道巴掌声,是马山魁见冷了场,赶来救的场。后面的巴掌声,不过是社员们条件反射地就跟了起来。
其实这会儿众人心中无不在哀叹:麻子不叫麻子,叫坑人。你默默的坑也就罢了,怎么还敢说出来,你不羞,俺们都替你羞得慌,到时候,看你怎么收场。
马山魁心中也是猛拍桌子:京城来的伢就是不一样,放卫星都放到啥程度了,五八九年,老子们也没敢这么闹腾。得,真是头疼,看这小子的折腾劲儿,以后少不得要给他擦屁股,我老马真是倒了血霉喽。
第九章 恶霸
一张矮小的老旧行军床上,薛向和衣而卧,双手枕在脑后,开始第n次打量眼前的这个家。这是一方不过二十平的茅屋,主要构建材料——稻草,还透着新亮,扎得也严实,四四方方,远观也甚是爽眼,可他这会儿躺在里面,看着就憋屈了。
薛向是个享乐主义份子,青山绿水固他所愿尔,可物质条件跟不上,照样让他眉头大皱。这二十来平的小茅屋空荡荡,给人的感觉倒是足够宽敞,屋内就一张床,几把缺胳膊少腿的椅子。至于电视电话,那只能是梦里,这会儿村里连电都没通呢,按说本山大叔口中的家用电器——手电筒可以有,不好意思,这个真没有!薛向这会儿还是借着如豆的烛光,才不至瞎了眼。
要说这小小茅屋一无是处,那也纯是胡说,静卧山村,岂无野趣。
正对着薛向头顶处的屋顶,是一方一对巴掌大小的透明玻璃开的狭小天窗,正是用来采光的。这会儿,这块天窗却成了薛向唯一的乐趣。
倚枕而望,但见墨蓝的夜幕上挂着一轮弯弯的淡黄月牙儿,俗语说月明星稀,此处反过来用是合适的。
此时,月华尽敛,星空却是烂漫,一颗颗星斗如缀在碧天里的宝石,晶莹闪烁,布满银河。薛向看到妙处,愁消绪散,嘴角泛起笑来。忽而,他下了床,打开左右两道气窗,夜风如浪,一涌而入。放入的不只是这一室好风,还有满耳的宫商角徵羽,虫唱蛙鸣,枭啼鹊吟,这大自然的乐手奏出的天籁,怎不让人沉醉。
天上银河灿烂,窗外鼓瑟吹笙,薛向放眼看,倾耳听,心中惬意无比。忽而,夜风骤急,风吹云散,方才紧紧露出裙角的月牙儿,似乎受到了鼓励,竟盈出半张脸来,玉华骤放。
明月出,星斗隐,薛向侧过身子,借着月光欣赏起茅屋两侧的田地来。这两侧半亩大小的土地正是他这位新落户的队长的自留地,他虽方到,这两垄地却也没荒着,种着他这农盲不知名的作物。
一丛一簇的叶子在月下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一尺来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