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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去,那锦囊中也不知到底装了多少!
转身下船时,高大爷早已没了激怒跳上甲板时的矫健,步履迟重蹒跚,清晓连忙呼喊着“高世伯小心”,上前搀扶他下船。
“这次多谢你,卢世侄。此事请你再不要提起了。”丢下这一句话,上了岸的高大爷头也不回地远去,青布衣的背影冉冉隐没在杂木林中,片刻后远处隐约响起马蹄与喝道之声。
此刻月坡才反应过来,怒不可遏地瞪着返身走回的清晓:“是你带他来的?谁让你多事!”
“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令尊满城找你,头发都急白了!”清晓惊讶地看着月坡,毫不客气的回敬道。
就连阿鸾心里都隐隐觉得月坡有些过分,从小失怙的他倒是渴盼也能有严父教导责罚,但记忆中有关父亲的画面,却只有他被陌生怪客抓走的那一幕而已……
“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和他早已井水不犯河水了!”月坡冷笑着,不仅不为所动,还撞开清晓踉跄着要走下船去。
“你以为高世伯会就此罢手嘛!”清晓也不回头看对方,沉声说道,“头一回捕快来抓人,第二回戏台大火,你以为都是谁做的?”
阿鸾看看月坡,又看看清晓,一时愣住了——所谓虎毒不食子,为人父的竟会用尽手段拆亲生儿子的台,甚至不顾无辜者的死活?更何况这“高世伯”不仅买房置地如同儿戏,玉清散也成袋出手,而且“上”能结交达官显贵,“下”连放火害命的歹毒勾当也做得出来,他究竟是什么来头!
月坡闻言也怔了半晌,终于咬牙说道:“他堂堂的两淮盐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我偏不怕他!”
这“高世伯”竟是两淮盐总?
月坡……居然是富可敌国的两淮盐商总会会长的儿子!
难怪他和清方自幼交好,难怪清方对他又惜又恨,原来月坡有这样的出身家底。抛弃了鲜花着锦的满堂金玉、唾手可得的功名前程,他竟宁可选择这种衣食无着、风餐露宿甚至提心吊胆的日子?
“报……报官啊!”直到现在阿鸾才回过神来,“不管怎么说已经闹出人命了,高盐总都亲口承认自己是凶手了呀!”
“不要天真了。”清晓冷淡地摇了摇头,“承认有什么用,根本没有实据的。更何况官府会为几条闲汉的性命,去大费周章得罪自己人吗?”
“只怕官府对此也并非一无所知。”月坡发出了辛酸的冷笑声,“这就是规矩,还不明白吗,小兄弟,这就是规矩!”
“怎么……能这样?”已经超越阿鸾的理解了。人间的黑夜和彼岸的幽暗,在他的青眼睛前面全都无所遁形,但是他却看不见也看不透这所谓的“规矩”。这无形的屏障是保护着谁的坚固壁垒,还是套在谁身上的沉重枷锁?它究竟是什么,又为什么要存在?
“所以我会写下去的,无论遭遇多少困难,无论必须舍弃什么,我都会写下去!”月坡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着,可着颤抖的底里却是一种豁出去的坚定,“‘波昙华’的红莲火焰就算不能彻底烧毁这些规矩,也会照亮真相,让所有的人都看出它究竟有多荒谬。我,就是为了这个才来到世上的!”
话音刚落他就一头栽倒在了地上,这炽烈的剖白已燃尽了他最后一点力气……
看在同是出家人的份上,蝉法师收留了无处可去的高月坡。
月坡本来就伤得就不轻,再经过一番折腾,早已发起了高热,当时全凭意气才苦苦支撑到高盐总走掉。看他虚弱成这样,清晓本想出点钱租间客栈,雇人专门服侍,阿鸾却坚持要自己照顾。清晓拗不过他,只好一起扶持着病人来到松虫院门口。蝉法师见状虽然露出为难的神色,但也没多说什么,示意将人收留在阿鸾住的斗室里安顿下来。
几天来阿鸾衣不解带地照料昏迷不醒的月坡,清晓也时不时来帮忙。两人原本僵冷的关系趁此机会渐渐重新温热起来。多亏了高盐总留下的玉清散,眼看着病人虽然还是萎靡得很,但伤情一天天稳定,高烧也渐渐退了。
彻夜守着月坡的时候,他的话就一直在阿鸾心底盘旋——既然“波昙华”已在心底绚烂盛开,那就不应该掩盖它璀璨的光芒;既然“波昙华”已燃起势不可挡的红莲火焰,那就不应该阻止它照亮和摧毁一切黑暗与污秽。它是不可以独占的,它不仅仅是只属于自己的东西。
月坡坚信自己就是为此才来到世界上的。
虽然还不完全明白所谓的“波昙华”究竟是什么,但少年常常凝视着自己的双手——和绝大多数人的一样,这是一双只懂得消耗和毁灭的手。可当它们摊开,却能承托起虚空的天与地,用什么来填满这小小的虚空天地呢?一定有什么可以填满吧?哪怕再微不足道,这双手也应该可以创造出些什么,而不能永远都只是消耗和毁灭。
自己不太识字,对各种技艺更是一窍不通,既不像月坡那样拥有生花妙笔也无法像禅法师那样弹奏天籁纶音,可自己眼中的世界却是那么光怪陆离、五色斑斓。要怎样传达给别人呢——自己看到了太多不可思议的真相,看到了太多不可理解的秘密,看到了人类的“规矩”以外的“规矩”!
——可以画出来。
清晓一度沉迷丹青,曾以画家自称,现在当然早已丧失了兴趣。不过他兴起时也教阿鸾画过几笔,还直夸少年天分好,自顾自地送来一大叠稀罕贵重的西洋雪花硬纸,说直接拿炭条便能在上面画画,称手方便还省了笔墨钱。阿鸾哪里舍得用,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好束之高阁,如今是时候让它们派用场了。
月华如水,夜色阑珊,光线再微弱、环境再幽暗对视黑夜如白昼的青眼而言也根本不算什么。阿鸾取了茶灶的松炭条,将纸张平铺在地上,端端正正地跪坐下来准备描绘。他刚一抬手,细长手脚的壶瓶、长了人足的春凳,披着鳞皮隐隐透出龙形的松精,栉着金滴般花簇芬芳四溢的桂妖,还有油葫芦长舌妇等物怪精魅,并路过的生魂死灵、魑魅魍魉们哗啦啦围拢了过来,一迭声地叫着“画我画我”。
阿鸾目不斜视,凝望着初雪般的白纸沉思片刻,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落笔了……
睁开眼睛的时候,灰暗的窗纸上映着鲜冽明朗的日光。阿鸾发现自己画得太投入,竟不知不觉握着笔睡了一觉。醒来后却不想蝉法师也在房内,月坡头陀正斜靠在床上与他絮絮交谈,脸上的药布一看就是新换过的。
更让少年意外的是,蝉法师和月坡兴高采烈地谈论的,正是自己昨夜一挥而就的画稿。
“早上我路过时刚好看到月坡醒了。他见阿鸾你睡得熟,便要自己换药,我就过来搭了把手。”蝉法师笑着掩卷,转向又惊讶又害臊的少年,“有什么好脸红的,这些都是你画的吗?亏得是怎么想到的!”
“怕不是阿鸾‘想’出来的。”月坡意味深长的笑道,伸出手,“蝉法师你也该看够了,尽说得人心痒痒的,我的眼睛已经大好,就让我瞧一瞧也不妨!”
蝉法师拗不过他,只得将那几张画纸递了过去。先两三页还见笔触稚嫩,只是所画之物奇形怪状而已,最后一幅却满纸淡雾轻烟,俱是少年用手指擦松炭抹出来的,靉靆云霭之中隐着一座宝珠栏杆的七节平桥……
月坡只是瞥了这一眼便神情陡变,面孔一片苍白。几幅画竟被他失手滑落在地上,蝉法师连忙去捡,他却一动不动,只顾着死死捏住最后一张。
阿鸾不用看也知道是什么令他反应如此强烈——这最后一幅,画的正是踯躅桥上的“厄物”!
“小心点嘛!”蝉法师不明白其中缘故,轻掸着画页,语气里微微有些责备的意思。
月坡一惊回过神来,他放下那幅“厄物”,露出有些苦涩的笑容,轻声嘟哝着:“我还道是……”
“还道是什么?”蝉法师好奇地伸过头去也打量画面,突然指着“厄物”头上的点翠蝴蝶簪,恍然大悟地点头道,“我说呢!刚刚就看着眼熟,现在可算想起来了——这是前朝太后的簪子!”
“前朝太后?”阿鸾和月坡异口同声地惊问——实在想不到那蛮横可怕的白衣怪物,头上居然戴着有如此大来历的东西!
“可不是,前朝香川城有位节妇,辛苦抚育五个儿子全都中了进士有了功名,朝廷对这位夫人多有封赠,太后还特别赏赐了这枚赤金点翠蝴蝶簪子,说是当年是随身带进宫之物,可见是多大的优遇多大的颜面!从此后簪子就由这家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