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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任何背景,但阿鸾总有种错觉,仿佛这位少女正临水而立,身边簇拥着与她丰神相似的清雅白莲——能够带给人无限悠远联想的美人,说的就是这样的女性吧……
“没想到……还真是个画家呐?”阿鸾不由得叹了口气捡起薄卷,看来这就是那幅“无论如何也要与知音共赏”的画儿吧。少年一边怜惜地轻轻掸去浮尘,一边回身去叫理应没有走远的清晓;就在这节骨眼上,侵衣的嫩寒令他忍不住鼻尖一痒,连打几个喷嚏,蜂鸣似的锐响骤然掠过耳际,熙熙攘攘的人声随即如潮水般漫了过来……
仿佛解开魔咒一样,丝竹声、笑语声、弦歌声、车马声、叫卖声,这些香川夜夜常闻的喧闹顿时洋溢在周遭。阿鸾惊讶地发现,三三两两的路人竟凭空出现,在自己身边自然而然地穿行着,这些人的身影遍布桥南桥北桥中央,绝不是刚刚才走过来的——也就是说踯躅桥上其实一直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难道从夕阳西下开始,直到此刻自己才从幻境中走出来吗!阿鸾难以置信的四下张望着,却哪里也看不见清晓的身影……
“你的东西掉了哦!”有人指了指河面提醒阿鸾,他这才发现因为打喷嚏的缘故,自己竟一失手让那幅仕女图被风吹进了河里!
唯有这真切存在的物品宣告着片刻前的奇遇确是事实——在阿鸾那双视黑夜如白昼的青眼里,清晰地映出画中少女楚楚可怜的身影飘飘悠悠落入水中的景象,一脉难以言喻的情愫缓缓浸透了少年心头……
“真是的,你怎么会碰上卢清晓那个浪荡子啊!”松虫院主蝉法师爽朗的大笑让阿鸾又一次脸红到了耳根。
松虫院是极乐寺的下院,原本可能也有法华院、金刚院之类威风的名字吧,可是占因为地不大的禅庭中多植松柏,到了秋天风涛阵阵、蝉蜩铃虫齐鸣,“松虫院”的外号反而盖过真名不胫而走。现任院主蝉法师独居此地,他是个生着一双弯弯笑眼的年轻和尚,就清心寡欲的出家人而言性格相当活泼爽朗,并且意外的弹了一手好琵琶。
此刻这位“得道高僧”不顾阿鸾的窘状一个劲地打趣:“这种花里胡哨外褂你就堂堂穿回来啦?可惜今天是锦衣夜行,你不妨等到八月半再把这褂子拿出来——香川城的中秋亮得就像大白天一样呐!”
若不是院主问起,阿鸾回到家也没发现清晓扑灭妖火的外衣竟还披在自己身上。那是一件白面紫里的双色织金倭缎长褂,藤蝶的团花艳丽得惊人,式样竟与前朝的仿佛。阿鸾顿时慌了神:“糟糕了,这是清晓的衣服……”
别看蝉法师容颜淡泊秀逸,行止也端庄谨严;一听到“清晓”这名字,他顿时两眼放光,连声询问阿鸾怎么会碰上那个纨绔子弟。
“原来清晓……他是人啊……”阿鸾忍不住低声嘀咕了一句,却立刻碰上热切询问的目光,他慌忙解释,“我……我是说清晓是什么人啊?”
“那可是个‘大人物’呢!”蝉法师端端正正地坐着,脸上却满是故作神秘的坏笑,平日足不出户的他偏偏对坊间的趣闻传言了若指掌,“那位哥儿学名叫卢熹,表字清晓,是钦加二品衔两淮巡盐御史卢大人的二公子。这座香川城里,不知道他的人可不多!”
“原来……是这样的‘大人物’啊……”阿鸾缩了缩肩膀,说书先生们描绘的恶少形象顿时浮现在眼前。
“你似乎弄错了什么吧……”发现少年的想象力朝着有些偏差的方向而去,蝉法师叹了口气,“要说这位二爷也不是什么劣迹斑斑之徒,但却绝对是富贵人家无能子弟的头一名!托生在那样的人家,却也不好好读书明理;今天说要当乐师,明天说要做画家,到头来什么也做不像。偏偏因为娘亲死得早,上头又有个哥哥有出息能指望,卢大人便对他格外溺爱。你也看见了——说是怕难养活,都十五了也不行冠礼,还留着头。”
“难养活?”阿鸾脱口大喊起来,当然清晓算不得魁梧粗壮,但修长剽悍的身材,咄咄逼人的气势,异族情调的容貌,怎么看也没法和“难养活”联系在一起。
“可不是!说是清晓出生的时辰不好,非但娘亲因为难产而不在了,他自己根基也浅,是被孤魂野鬼缠住的命,卢大人不知道弄了多少奇珍异宝给他镇邪驱怪呢。”
“这样啊……”听到这里,阿鸾倒有几分同情起清晓来。蝉法师却饶有兴趣的凑近,低声问道:“说起来……你是在哪里遇到卢二爷的啊,他经常出入的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哦!”
在哪里碰上清晓的?踯躅桥上的怪异经历再一次浮现在阿鸾眼前,他的脸色顿时黯淡了下去。蝉法师却像是会错了意,连连摇手:“别在意,别在意,我不是在责问你啦!年轻人嘛,看不破色相也是正常的……”
“不是那样的!”阿鸾顿时省悟过来,顾不得礼貌大声否定,“我……我并没有去不好的地方,只是……”
“只是?”
“只是院主,对不起……我没有听你的嘱咐,还是走了踯躅桥……”
这一刻,微澜摇荡在蝉法师淡然的眼眸里,随即融化成洒脱的笑意:“算了。花飞水逝不由人,该发生的终归还是会发生……”
辞别了松虫院主,阿鸾将那件麻烦的长褂挂在肩头,打着哈欠朝自己借住的边房而去。木格子门掩在一丛花事阑珊的海棠树下,阿鸾刚伸手想推开,左腕蓦地被人一把握住……
片刻前撕裂般的恐怖记忆霎时淹没了少年的意识。他短促地惊呼着,奋力甩开这束缚,没想到对方却意外的不堪一击——随着一声娇啼,缥缈的白影掠过纷纭的花间,轻飘飘的扑倒在阿鸾面前;这一刹那,少年有种捕获了半透明的巨大白翼的错觉……
“好痛……”稚嫩的哭诉让阿鸾顿时回过神来,定睛看去,只见落满海棠花瓣的白石铺地上跌坐着一个纤小的人影:漆黑长发梳作双鬟,身披丁香染长袄,衬着比上衣稍深一点的琥珀色大袴,那看起来像洁白薄翼的错觉,则来自一件又轻又软的素缣罩衣——这根本是清贵人家未及笄女儿的打扮。
阿鸾顿时后悔自己行为粗鲁——这次握住自己手腕的掌心和踯躅桥上那冰冷的指尖不同,分明是温暖柔润、有血有肉的触感!他慌忙去扶对方起来,那女童也不忸怩,径自拉住阿鸾的袖口,娟秀的面孔随着这动作微微抬起,清晰映入阿鸾那双穿透黑暗的青目中。
“画上的女孩子!”一瞬间少年脱口喊道。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画上的少女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而这位女童明显年幼许多,看起来仅是豆蔻年华;因此她不可能有画中人那样慈悲而包容的眼神,更不会完备那如同皎皎白莲般的风神;然而单就容貌来说实在相似得惊人,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姊妹似的。
“你不是卢公子!”女童的声音惊回了少年的思绪,黑暗中她好不容易才看清眼前人的面目,此刻的表情简直可以用震惊来形容。女童一把拽住搭在阿鸾肩上的外褂:“这是卢公子的衣服没错啊!可是为什么是别人呢?我……我好不容易才出来的,家里人很快就会发现我不在的……怎么办,已经没有时间了,该去哪里找卢公子啊……”
从颠三倒四的句子中,阿鸾好歹弄清了是怎么回事——夜黑路暗,这女童单凭醒目的外褂来分辨,所以把自己和卢清晓弄混了,竟跟错了人一直来到松虫院!而这清寒寂寥的僧舍根本没有关门防贼的必要,她也就顺理成章地从虚掩的角门溜进来了。
想到这里阿鸾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清晓的确是胡来的膏粱浪子没错,但香川城的女儿家也实在不容小觑,小小年纪就知道这一出了……
“我已经等卢公子十年了……”髫年稚龄不该有的幽怨语声陡然落入阿鸾耳中,他有些吃惊地望向那名女童,心里正嘀咕着:十年前你还是三四岁的黄毛丫头吧!然而眼前的所见却令他不能再以玩笑视之……
“从十年前得到卢公子信物那天开始,我就在等他了……”女童柔嫩的指尖求救似的抚着挂在胸前的饰物——那是一个不加雕琢的牙形坠子,沉稳的金茶色中泛出云团似的赤晕,通体流畅圆润却看不出什么质地;正和清晓想要送给阿鸾的刀鞘坠饰一模一样,除了个头大出一圈之外!
一切谜底都已经揭开了——眼前的女童就是清晓今晚的约会对象,这浪荡公子要与之共赏肖像的知音画中人吧!图影看起来之所以略长几岁,可能因为那是清晓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