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瑟瑟发抖的阿鸾好不容易才清醒过来,战战兢兢地从锦衣下探出头。夜空早已恢复了平常的深邃幽暗,周围漆黑一片——因为灯火和月明全都聚集在眼前这一泓秋水之上,那毫无瑕疵的锐光一瞬间刺痛了他的眼睛。
是刀!少年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他本能的后退着,却被衣衫下摆绊得踉跄跌坐在地。随着毫不掩饰的爽朗笑声,阿鸾的领口突然被一把抓住,短狭的刀锋猛地贴上他眼角,视野随即被一张猛兽般精悍的面孔占据了。
阿鸾一时间忘记惊恐注视着眼前的持刀者,却迎上了那微妙混合着犀利、灵动与率真的目光。对方看来与自己年纪相仿,却十分罕见地留着全发,那随意披散着的发丝在昏暗光线下微微泛着红光。乱发下是宽阔的额角和傲慢的下巴,不羁的笑容与鲜明俊朗的五官相得益彰,加之在黑夜里看来都异常华丽的衣饰——这少年给人的感觉就像逐风而生的异国人一样。
“真漂亮!”听到自己心声被华服少年随口说了出来,阿鸾一阵心惊,然而对方却自顾自地调整短刀的位置,刺眼的反光让他反射性地闭上眼,这一刻,耳中传来低低的咋舌声,“干吗藏起来,你的青眼睛……”
青眼睛!听见这句话的一瞬,阿鸾想都没想就猛地推开华服少年,狼狈地远退到桥栏杆边。
还是被发现了——自己的青眼睛!
虽然在明亮的地方看来并不明显,但是一到暗处,阿鸾的瞳孔就会透出薄薄的青影,因此眼神总带着倒映浓密绿荫的深潭的感觉。正是这双眼睛,让光明与黑暗在阿鸾面前变得毫无意义——就算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他依然能清晰的窥见落在地上的花针。
这双眼睛消解的又何止是光与暗的界限:虽然在家乡的山村里,人人都嫌恶地叫着“青眼枭”而疏远幼小的阿鸾,但童年的他从来都不觉得寂寞——通往后山的路口,池塘边的树下,乃至屋角旮旯,到处都有愿意和自己玩耍的“伙伴”,虽然他们的形貌和村人们稍稍有些不同。
可是父母却总是严厉禁止阿鸾与那些“伙伴”玩耍。从双亲和村人一样困惑的视线中,阿鸾渐渐了解到他们也许根本看不见围拢在自己身边的“伙伴”。可是为什么要禁止交往呢?这些长相怪异的家伙明明都很亲切啊!
直到有一天,阿鸾看见古怪的陌生来客旁若无人的登堂入室。回忆的细节已经被流逝的时光抹掉了,他只依稀记得那客人径直走向父亲,抬手指中他眉心大喊了一声什么,这位体格健壮的家长突然间矮了下去——像被抽干全身血液般,他就这样站立着变成了一具枯槁的干尸!
当时阿鸾正从房内出来,真真切切地目睹了这一幕,忍不住发出破碎的惨叫。陌生人听到响动倏地转身,眼看便要发现阿鸾!就在这一刻,潜伏在家门内外各个角落的“伙伴”们突然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层层叠叠地拦在他身前,阻挡了陌生人致命的视线……
接着亲戚乡邻全都涌到家中狭窄的堂屋里,什么也不做只是哭天抹泪,那陌生怪客不知何时已消失的无影无踪。而平素要好的“伙伴”们躲在大门外探头探脑地张望,伸出细长的指爪指指点点,似乎在提醒什么的样子。
阿鸾大哭着告诉大家屋里曾来过不速之客,然而这只换来旁人的侧目和母亲的呵斥:“早就说不能和鬼怪玩耍,你偏不听!都是你招来的,青眼枭!”
为什么连母亲也叫自己“青眼枭”呢?为什么连母亲也将自己视为不孝的恶鸟猫头鹰?从那一刻起阿鸾渐渐明白,正是这双青眼使自己的世界因充满魑魅魍魉而变得过分拥挤,又因缺少朋友亲人而变得异常冷清。
还以为离开家乡,便可以就此逃离青眼枭的宿命……可是自己为什么偏偏走上踯躅桥呢?明明有人善意忠告过不要接近,自己刚来的时候也确实看到这里逡巡着异样的身影啊!若不是如此轻率的话,今夜也就不会看见夜光云、不会遇上那古怪的狂奔妇人、更不会被眼前的少年随口揭穿最想掩藏的秘密。
然而华服少年丝毫没有注意到阿鸾心中的波澜。他很美味似的舔了舔幽蓝的短刃,随即将它收入描金黑漆鞘中;刀鞘上的牙形坠饰轻轻晃动,一瞬间闪出温润的光泽。
看到短刀阿鸾才意识到反应过度——怎么说对方也是将自己从困境中解救出来的恩人。他歉疚的低下头:“谢谢你出手相救。但是请把刚刚发生的一切统统忘掉吧,还有什么青眼睛不青眼睛的,都是月光映得你看错了……”
促狭的笑容浮现在对方嘴角:“很动听的黄梅调呢!”
阿鸾这才发现自己脱口而出的竟是家乡话,顿时红了脸,华服少年满不在乎地说开了:“青眼睛有什么稀奇的,来拜望我父亲的洋人都是红毛蓝眼,你呢?不会也是洋人吧!”
“不不,我是养霞斋的学徒阿鸾……”刚说出口阿鸾就后悔了,他并非不懂得如何对待那些异形的“伙伴”:不想惹麻烦的话,不和它们扯上丝毫关系就行;别和它们视线相对,别跟它们应答交谈,别拿更别吃他们的东西;而名字代表着一个人的存在,在他们面前更应该妥善隐藏——而这突然出现在迷途的“蜘蛛桥”上,用饰物一样的短刀从容击退怪妇,又将自己从妖火中救出来的家伙,似乎也不是可以随便透露身份的对象……
“阿鸾啊!”华服少年径自熟稔的叫开了,“我呢,叫做清晓。目前……算是画家吧。”
什么叫目前算是画家啊?而且名字也没头没脑的相当可疑,果然一点也大意不得!清晓并不知道阿鸾心里的戒备,只是热心地打量着对方:“真奇怪,这妖怪怎么会缠上你的啊?那可是个了不得的家伙,有人说她是水妖,有人说她是厉鬼,虽然说不清究竟是什么,反正是再凶狠不过的异类就没错啦!她已经从踯躅桥上拖过好几个路人下水了,那些淹死的人却是一副焦尸的样子,焦尸的皮囊里又全都堆的是冰块,你说吓人不吓人!那时候可是闹得满城风雨,害得好一阵子谁都不敢打这座桥上过。不过这几年又请道士又请和尚捉妖作法,已经消停多了,你做了什么又把她惹出来的?”
所谓的妖怪,就是蝴蝶簪的白衣怪妇吧。谁知道那种东西心里在想什么啊!阿鸾不由得一肚子委屈——自己明明是受害者,为什么还要被责问“做了什么把她引出来”?
看到阿鸾垂头丧气的样子,清晓好像拿他没办法似的长长叹了口气,抬手就将刀鞘上的坠子拽下来送到对方面前:“我说阿鸾啊,既然见面就是有缘,区区薄礼还请笑纳!”
这桃核大小的牙形吊坠呈现出厚重的金茶色,斑斑点点沁着云影似的红晕;通体光滑毫无雕琢,看起来既不像琥珀又不是玳瑁,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材质。
越来越不对劲了!阿鸾警惕的让到一边:“这么贵重的东西我绝不能收!”
“不要就算了!”清晓倒也爽快,他悠然的摆了摆手,“可惜我今晚还有重要的约会,有幅画无论如何也要与知音共赏,先走一步啊!”
一听这话阿鸾顿时松了口气,连声说好走好走。清晓从怀中摸出一支短笛,缓步朝内城走去,就在擦身而过的瞬间,他幽幽的沉吟着,像是同阿鸾耳语,又像只说给自己听:“一定还会再见的,有趣的家伙……”
丢下这自信满满的话语,清晓便信口吹着《鹧鸪飞》的曲子渐行渐远。
“谁要和你再见啊……”阿鸾嘟哝着正要过桥回家,却见清晓站立过的地方落着一卷薄纸,在微弱的夜风里,纸页的边角微微翕动着,善睐的明眸惊鸿一瞥地显露出来。他忍不住俯身摊开薄卷,窈窕的倩影翩然浮现在眼前……
这是一幅尚未裱褙的仕女图,以淡墨描绘了一位十七八岁妙龄少女的形象,娟秀的面孔刻画得异常细致,而衣袂则以寥寥数笔随手勾勒。只是这一瞥,阿鸾就已彻底无法移开视线。
少年并不是没见过美女——香川自古以来就以盛产丽人闻名,加之盐业漕运的发达,一时间俨然是异常繁华的大都市,城中云集着南国红粉、北地胭脂。至于阿鸾所在的香料铺更是以女客为主,这半个月间少年竟也碰到过几个人间绝色。若说画中少女的面容如何光彩照人艳冠群芳,似乎并不太确切;但是她下颌到颈项的曲线承载着无限的爱娇与幽雅,与似乎在悲悯着什么忧伤的眼波呼应得恰到好处。因此整幅画面虽然没有任何背景,但阿鸾总有种错觉,仿佛这位少女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