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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戮者在墙边盘绕着。他可以感觉到它的存在。它和他记忆中的一样,是无形之物,是烟雾般的卷须,是仇恨和贪婪。但是这一次他不害怕。
杀戮者低语道,“畏惧我们,因为我们守卫宝物,永不丢失的宝物。”
“你们还记得我吗?”伯蒂说,“我不怕你们,我要从这里拿走些东西。”
“这里的一切都不能丢失,”黑暗处的盘绕之物回答道,“刀,胸针,酒杯。杀戮者在黑暗中守卫它们。我们在等待。”
“请原谅我的提问,”伯蒂问,“这是你们的坟墓吗?”
“主人派我们到这个星球上,把我们的头盖骨埋在石头下面,让我们知道自己的任务。我们守卫着宝藏,直到主人回来。”
“我想他已经把你们全部忘得一干二净了。”伯蒂说,“我敢肯定,连他自己都已经死了好多年了。”
“我们是杀戮者,我们是卫士。”
山腹深处的这个坟墓原来在平原上,伯蒂不知道过了多少年才会变成现在这样。他知道,那一定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他感觉杀戮者像某种食人之物的卷须一样,在他周围掀着恐惧之浪。
他慢慢感觉到寒冷,他的行动也缓慢了,好像心脏被北极地区的某种毒蛇咬着了似的,毒蛇正把冰冷的毒液挤压到他的全身。
他朝前走了一步,这样他就站到了石板面前。他把手向下伸,手指握住了冰冷的胸针。
“咝!”杀戮者低语道,“我们为主人守卫胸针。”
“他不会介意的。”伯蒂说。他后退一步,下了石头台阶,留意不碰到地面上人和动物干枯的残骸。
杀戮者愤怒地扭动着身子,如鬼雾一般在狭小的墓室里缠绕。接着,它的动作放慢了。
“主人会回来的,”杀戮者用三重音说,“他总是会回来的。”
伯蒂尽快走上石头台阶,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身后好像有什么东西跟了过来。但当他冲出来,进入弗罗比歇的陵墓、呼吸到凌晨凉爽的空气时,后面并没有东西在动或者跟着他。
伯蒂坐在山顶上,手里拿着胸针。一开始,他还以为胸针完全是黑色的,但后来太阳升起来了,他发现黑色金属中央的那块石头是红色的,看了让人目眩。那石头有知更鸟蛋般大小,伯蒂看着石头,眼睛和心灵深深地沉浸在那个猩红色的世界里。他心想,不知里面会不会有东西在动弹?如果伯蒂岁数更小一些,他早就把石头放进自己嘴里了。
那石头由一颗黑色的金属扣子固定住,这颗扣子很像动物的爪子,爪子周围还有别的什么东西。这个别的东西看起来很像蛇,却又有许多脑袋。伯蒂不知道杀戮者到了日光下是不是就这种样子。
他漫步下山,走的是一条他认识的、穿过覆盖在巴特尔比一家墓上常青藤的一条近路(他听见里面传来巴特尔比一家的咕哝声,他们准备睡觉了)。他走啊走,挤过栏杆,进入制陶人之地。
他喊道:“丽萨。”然后朝周围东张西望。
“早上好,小傻瓜。”丽萨的声音说。伯蒂看不见她,但山楂树下有个影子。等他走过去时,那影子在清早的阳光下变成了闪光透明的东西。有点像女孩,长着灰色的眼睛。“现在是我安静睡觉的时候。”她说,“你有什么事?”
“你的墓碑。”他说,“我想知道,你想在墓碑上刻什么。”
“我的名字啊。”她说道,“那上面一定得有我的名字,一个大大的E,代表伊丽莎白——我出生时死去的女王也是这个名字——一个大大的H,代表赫姆斯托克。其他的我就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我从来也不知道我的名字怎么写。”
“那日期怎么写呢?”伯蒂问。
“征服者威廉1066年。”她在山楂树丛里的微风中说,“如果你愿意的话,写一个大大的E、—个大大的H。”
“你有工作吗?”伯蒂问,“我是说,你成为女巫之前是干什么的?”
“我洗衣服。”这个死去的女孩说。这时,早晨的阳光泻进了这片荒凉的土地,伯蒂又是—个人了。
现在是上午九点,整个世界都在沉睡。伯蒂决心不睡觉。毕竟他有任务在身。他八岁了,坟场外面的那个世界再也不会让他感到恐惧了。
衣服。他需要衣服。他知道,他经常穿的衣服一一件灰色的裹尸布——不大合适。裹尸布和石头、阴影的颜色一样,在坟场里还说得过去,可如果他要到外面的世界去冒险,他就必须和那里的人融合。
老教堂下面的地下室里有些衣服,但是伯蒂不想去那里,哪怕是在白天也不想去。他可以面对欧文斯夫妇,却无法对赛拉斯解释。一想到那双黑色的眼睛会生气,或者更糟——会失望,他就满心羞愧。
坟场深处有一座园丁的茅舍,这是一座散发着汽油味的绿色小房子。茅舍里有一台没用的旧割草机,和各种古旧的花园工具扔在一起生锈。最后一名园丁退休后,茅舍就废弃了——那还是伯蒂出生之前的事。后来,坟场的管理就由理事会和当地“坟场之友”的志愿者共同承担,由理事会派一个人来割草,清理小路,从四月到九月,一月一次。
茅舍门上的一把巨大挂锁保护着里面的东西,但伯蒂早就发现,屋子后面有一块木板松了。有时想独处的时候,他就会去园丁的茅舍,坐在里面想心事。
他去茅舍的那几次,门后面都挂着一件褐色的工作服,是几年前就被人遗忘或者丢弃的,另外还有一条沾着绿色草汁的园丁用牛仔裤。
牛仔裤对他来说太大了,他把裤腿卷起来,又用褐色的花园用绳子做皮带,绑在自己腰上。
茅舍的一个角落里还有长筒靴,上面结着一层厚厚的泥巴和水泥。他试了试,它们实在太大了——他迈出一步,那双靴子却还在原来的地方。
他把工作服从松动的木板缝中推了出去,然后自己也挤出去,穿上工作服。他觉得只要把袖子卷起来,工作服穿在身上还是不错的。衣服上有很深的口袋,他把手插进去,觉得自己很帅。
伯蒂走到坟场的大门那里,透过栏杆向外看。一辆公共汽车叮叮当当地从街上开过,还有许多小汽车,人声嘈杂,商店鳞次栉比。而他身后是凉爽的绿色阴凉,到处是树木和常青藤,那是他的家。
他的心怦怦地跳着。伯蒂走出坟场,进入了那个世界。
阿巴纳泽·博尔杰这辈子见过很多怪人;如果你也有一家像阿巴纳泽这样的小店,你同样会看见这种人。他的小店在老城拥挤的街上,是一家小古玩店或小旧货店或小典当店,连阿巴纳泽自己也不完全肯定自己的店到底属于哪种类型。他的小店吸引了各种怪人,有些想买东西,有些想卖东西。
阿巴纳泽·博尔杰在柜台上买进卖出,但更加红火的是柜台后面的生意。一些可能来路不正的东西就在那里买进,然后悄悄出手。他的生意是一座冰山,表面上只是一家积满灰尘的小店,你看不到的其他地方很隐秘,这正是阿巴纳泽·博尔杰想要的效果。
阿巴纳泽·博尔杰戴着厚厚的眼镜片,脸上永远挂着一种不悦的表情,淡淡的,好像他刚刚意识到他茶里的牛奶已经变质,现在嘴里的酸味还没有去掉。
当人们想要卖东西给他时,这样的一副表情对他很有好处。
“真的,”他常常苦着脸说,“这东西根本不值钱。但我还是尽量多给你点钱,因为这东西有情感价值。”
做这种生意的阿巴纳泽·博尔杰时常会遇到一些怪人,但是那天早晨走进店里的那个男孩,是阿巴纳泽·博尔杰骗取陌生人值钱东西的生涯中值得记住的怪人之一。
他看上去大约七八岁,穿着他爷爷的衣服。男孩身上有一股牛棚的味道。他的长头发乱糟糟的,看上去表情十分严肃。他的手深深地插在一件褐色的脏夹克口袋里,但是,即使看不见他的手,阿巴纳泽也知道,孩子的右手里紧紧地抓着某样东西。
“对不起。”那孩子说。
“啊,哈——哈——小子。”阿巴纳泽·博尔杰小心地说。
小孩;他想,他们不是偷了什么东西,就是想把自己的玩具卖掉。不管是哪种情况,他通常都会对他们说“不”。从小孩手里买偷来的东西,你知道,接下来就将是,一个狂怒的大人跑过来,说你花了十块钱从小约翰或玛蒂尔塔手里买了他们的结婚戒指。这样做的话,赚的钱和惹的麻烦相比就太不值了。这些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