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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学友的《回头太难》。”看来他没睡着。
“你——可不可以——给我翻录一盘,这歌词——写得太——好了。”
“你就把这张CD拿去吧,我回加拿大那边再买一张。”他伸手一按,把那张CD弹了出来,在车里四处找寻能用来包装的东西,最后找到一个黄色的大信封,他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把CD装了进去。
她问:“你要回——加拿大去?什么时候走?”
“就这两天,过完圣诞就要赶回来move到D州去,一开年就上班了。”
“你在国内就有硕士学位,现在拿的还是——硕士,不觉得有点——”
“本来是想读博士的,但是——”
“因为——女朋友,就放弃了?”她有点酸溜溜地问。
“嗯,”他问,“这算不算失去理智?”
她强忍着心痛,笑着说:“对别人来说,可能不算。对你来说,也就算是失去理智了。你——很宠她吧?”
“嗯,一切看她的意志行事,她说向东,我不敢向西。”
她想象得出他宠女朋友的情景,他现在把以前宠她的劲头都加倍用到那个ABC身上去了。她更加心酸,但仍然像个“过来人”一样建议:“那——你到D州去了就早点把婚结了,也好——早点生几个小Jason。”
他很憧憬地说:“嗯,我奶奶早就急了,她说趁她现在还抱得动,赶快生几个,不然她就抱不动了。”
艾米觉得眼泪浮上了眼眶,已经有点影响开车了,她不敢用手去擦,只好使劲眨眼。但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越让自己难受的话越想说出来,好像是在玩一个残酷的游戏,专门把自己的心拿在手里捏,不捏出血来不罢休。她说:“那以后——我跟你——还可以做亲家——”
“儿女的事,还是由儿女自己做主。”
他说话的口气,像个开明的父亲,好像他已经抚养大了一群儿女一样。她想到许多年后的情景,两个人都有了各自的家庭,各自的儿女,她的儿女会叫他“伯伯”,而他的儿女会叫她“阿姨”,她觉得心里好痛,痛得不想活到那一天了,恨不得把方向盘向旁边一打,让车翻到路外面去,两个人同归于尽。
她故作轻松地交待他:“婚礼的时候别忘了告诉我,我也好——来向你们祝贺。”
他笑了起来:“我还有誓言约束的,还是你赶快结婚吧,免得老拖着我。”
她看他这样急不可耐的,心里很不开心,抢白他:“现在这种年代,结婚不结婚也没什么,你们肯定早就——同居了。”
“谁不是早早就同居了?如果两个人相爱,其实也不必过分拘泥于形式。”他指着左前方说,“前边有个加油站,开去加点油。”
她这才发现油已经用光了。
57
第二天,艾米把CD拿出来听的时候,发现装CD的信封上有Jason家的地址,她不由得一阵狂喜,马上有了一个计划:寒假到Jason家里去!
她没有把这个计划告诉他,如果告诉他了,他肯定叫她不要去,说不定就躲起来了。她要出其不意地上他家去,就说是去渥太华姑姑家,顺道来看看他。到了他家,再看他的态度行事。如果他很热情,就在他家多呆几天;如果他很冷淡,就少呆几天。
她决定开车去,因为坐飞机的话,就谈不上什么顺道不顺道了。她按照信封上的地址,查了一下行车线路图 ,觉得很简单。在美加旅行就是这点好,路线很简单,都是走高速公路,顶多转个四、五条高速就到了。
她还查了从多伦多到渥太华的开车线路图,以防到时候发现Jason的女朋友也在他家,那她就可以马上开车到渥太华她姑姑家去。她跟姑姑打了电话,说了个很活的话,说:“寒假‘可能’会来看你们,不过你们不用等我,我开车,来了就来了,不来就算了。”
她虽然刚拿驾照不久,连B城都没去过,但她相信自己能开到加拿大去,因为她很会认路。别人都说女人方向感不强,但她觉得自己方向感很强。她走在路上的时候,脑筋里就有一种飞在半空,看见自己像只小蚂蚁一样在地图上爬的感觉。蚂蚁在哪个方位,在往哪个方向爬,前后左右是什么路,都很清楚。
她曾经跟朋友们一起去旅行,男男女女的一大帮,通常都是男的开车,女的叽叽喳喳。但艾米每次都有个重任,就是看地图,指示开车的往哪开。跟她出去过的朋友都知道这一点,说只要艾米拿着地图坐旁边,你就不用操心了,只管照她说的开就行了。如果有mapquest给的driving directions,那就更简单了,连地图都不用看。
她走的那天,路上有些地方在下雪。越往北开,雪就越大,路上不时有撒盐车、铲雪车开过,她的车上已经溅满了地上的融雪,脏乎乎的。最糟糕的是她车里装的洗玻璃水不是防冻的,快到美加边境的时候,她的车已经洒不出水来了。玻璃被别的车溅起的泥水雪水弄得像毛玻璃一样,什么也看不清。
她不敢再开了,因为看不见路,寸步难行。她只好开到路边,摇下车窗,从车窗往外望着,慢慢开下高速公路,去找旅馆。下高速的时候,要拐一个弯,她拐得太急,车轮突然打滑,差点翻掉,她吓得心砰砰乱跳。好不容易开到一家motel门口,她pa了车,踩着很深的积雪,提着自己的小旅行箱,狼狈地逃进那家motel。
晚上,她一个人躺在陌生的床上,想到自己就为了见Jason 一面,吃这么大的苦,受这么大的罪,而且还不知道到了那里受不受欢迎,忍不住哭了起来。哭辛苦了,才慢慢睡去。
半夜,她做了一个梦,梦见Jason和一个女孩在骑自行车,Jason把那个女孩放在自行车前边的横杆上,很亲昵地搂着那个女孩。她很生气,冲上前去抓住自行车的车把,要那个女孩下来。Jason用两脚叉在地上,很不客气地对她说:“以前要你坐你不坐,现在别人坐了你又不高兴——”
她辩解说:“什么时候你要我坐我没坐了?你又在撒谎。”
她醒来后,把这个梦分析了半天,不知道是个什么预兆。但她记得别人都说梦是反的,所以应该算个好兆头,说明Jason不会骑车带别的女孩,也说明她不会跟Jason吵架。
第二天,她在一个加油站把窗玻璃洗干净了,又叫加油站的人帮忙换了洗玻璃的水,才重新开上高速公路。下午三点多钟,她终于开到了Jason家门前,她腰酸背疼,一路的紧张使她神经几乎处于崩溃状态。她觉得待会Jason一开门,她肯定是什么都顾不上,要扑到他怀里大哭一场了,但为她开门的是个老奶奶,说Jason不在家,出去看朋友去了。
艾米一听就晕了,胆战心惊地问:“奶奶,Jason是不是到他女朋友那里去了?”
“我不知道呀,”Jason的奶奶眼不花,耳不聋,很精神的样子,“他只说去一个朋友家,我不知道是男的还是女的。”
“那他今天回来不回来?”
“会回来的,会回来的,”奶奶邀请说,“要不要进来坐坐?”
艾米也不讲客气了,跟着奶奶进了门。奶奶问她从哪里来,听说是从美国来的,奶奶就给Jason的妈妈打电话,说从美国来了客人,你今天早点回来做饭。
艾米吃了点东西,就说:“奶奶,我可不可以在这个沙发上睡一会?我没开过长途,这是第一次,开得很累——”
奶奶就把她带到一间屋子里,里面有张单人床,奶奶说这是客房,你在这睡一会儿吧。艾米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黑了,她觉得楼下已经忙碌起来了,听得出有好几个人,还有炒菜的声音。她想,可能Jason回来了,看见她在睡觉,就没叫醒她。她下到一楼去,没看见Jason,只看见Jason的父母都回来了。看到她,Jason的父母都很高兴,问了她父母的情况,又问她读书的情况。
寒暄了一会儿,他们就招呼她吃饭,说不等弟弟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先吃吧。艾米很感谢他们都没问她来干什么,没问她为什么没跟Jason一起来,也没问她跟Jason这几年的情况,好像她到这里来是天经地义的一样。她自己也觉得好像是回到了自己家里。
吃完饭,大家在客厅聊了一会,艾米借口开车太累,就上楼到客房里去了。她躺在那里,张着耳朵等Jason回来。快十点了,她才听到有车开到门前的声音,她跑到楼梯边等着,看见Jason用钥匙开了门,走了进来,站在门边,好像准备脱鞋,但又停住了,仰头望了一下二楼,看见了她。他好像一点也不惊讶,只对她说:“把你车钥匙给我一下。